“父皇,”子時剛過,未及新舊之交,李政到皇帝身邊去,低聲笑道:“兒子想跟您告個假。”
前幾年他雖留在封地,但每逢年關,皇帝都會降旨叫他回京,守在自己身邊才好,今次聽他這樣講,眉頭一皺:“今日是年關,不許胡鬨。”
李政笑道:“我有正事。”
皇帝哼了一聲,道:“什麼正事這樣要緊?”
李政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輕扯父親的衣袖一下,道:“兒子想去那女郎那兒走一趟。”
皇帝看著他,微微怔了一下。
這孩子剛出生時,連他的手臂長都沒有,仿佛沒過多久,就一下子變成現在身姿頎長、英俊斐然的秦王了。
他小的時候,每當想出宮去玩,也會這樣扯父親衣袖,仰著頭眼巴巴的看,想來是真的喜歡那女郎,不知不覺間,連兒時的習慣都帶出來了。
皇帝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忽然生出了幾分感慨,還有些對歲月流逝的傷惘,對舊人的感念。
“去吧,”他語氣柔和下來,低聲道:“要是明年能為父皇添個孫兒,就更好了。”
“是。”李政含笑應了,一掀衣擺,在皇帝麵前跪下,向他叩頭三次,道:“那父皇,兒子走啦。”
桌案上擺著石榴,果皮鮮紅,內裡的果仁兒晶瑩剔透,皇帝失笑,隨手拿起來砸過去:“得了便宜還賣乖,還不快滾!”
李政將那半隻石榴接住,笑嘻嘻道:“謝父皇賞。”言罷,快步離去。
皇後席位與皇帝並列,距離略微遠些,那父子倆說話聲音又低,不曾聽見方才那些話,見李政走了,不明就裡道:“青雀做什麼去?”
“沒什麼,”皇帝笑道:“朕吩咐他去辦件事。”
皇後見他不願多說,目光微微一黯,卻不深問,轉過頭去,溫聲吩咐樂師:“陛下最喜《安平樂》,再奏一遍吧。”
……
及至子時,外邊卻下起了雪。
侍女們在暖爐上溫酒,酒香氣縈繞在內室,吸上一口,仿佛連心都暖了。
鐘意與益陽長公主相對而坐,衣袖挽起,饒有興致的包餃子,玉夏自室外入內,抖落身上積雪,道:“好大雪,鵝毛似的。”
“快去火爐邊坐坐罷,”益陽長公主笑道:“看你冷的,臉都白了。”
包餃子的薺菜,是侍女們昨日新挖的,冬日天寒地凍,總共也沒有多少,好在鐘意與益陽長公主隻是圖個新鮮,略微包了兩盤,便停了手。
侍女們端了溫水上前,叫她們淨手,內室安謐,除去撩撥起的水聲,便隻有燭火輕微的劈啪聲,長安城裡大概在放焰火,遠在觀中,都能隱約聽聞。
益陽長公主見她豎耳去聽,笑道:“你若不嫌冷,便穿上大氅,到山門那兒去看,這兒地勢高,也能瞧見。”
玉夏為她取了大氅,仔細穿上,鐘意則問:“長公主不一起去嗎?”
“我已經老了,也沒有那麼高的興致了,”益陽長公主笑容中有些淡淡淒涼:“一個人看,也好沒意思。”
“大好日子,不該說這些的,”她失笑道:“去吧,彆因為我掃興。”
益陽長公主是因駙馬離世出家,那時才二十出頭,正當韶華,想來駙馬辭世之前,他們都是相攜到室外去看焰火的吧。
這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卻仍舊是她心裡不能觸碰的傷口,鐘意扶著玉秋的手出去,到了青檀觀的門口,才低聲道:“駙馬也有福氣,即便身死,還有人這樣長久的念著他。”
而她呢,前世死後,除去母親家人會傷懷,大概沒有多少人會在意吧。
玉秋聽她話語傷感,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安慰,玉夏卻忽然道:“居士,您看山下。”
鐘意側目下望,便見一行人執著火把,冒雪登山,夜色寂寥而幽深,那火光連成一線,遠眺過去,竟有些說不出的暖人。
“是什麼人選在這時候登山?”玉秋有些遲疑,道:“今日可是年關啊。”
玉夏也有些怕,觀外護衛們迎上前來,將她們護在身後。
山下那行人來的很快,人還未到,便聽馬蹄聲達達,鐘意站在山門處,便覺有道目光投到自己麵上,既熾熱,又有些柔和。
為首之人身著玄色大氅,身姿挺拔,肩上落雪深深,山門處懸著燈籠,亮堂堂的,映出那副英俊堅毅的麵龐。
他隨手將火把遞給侍從,翻身下馬,大步上前,笑著喚她:“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