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大雪紛紛。
……
第二日清晨,鐘意洗漱之後,便往前廳去用飯,隻見益陽長公主,卻不見李政,倒有些奇怪。
“他去看朱騅了,”益陽長公主忍俊不禁:“那是他親自養大的,驟然給了你,怕是很舍不得。”
鐘意想起那日朱騅跟她走的頭也不回,笑著哼了聲:“朱騅倒很舍得他。”
朱騅留在青檀觀,日子遠比在李政身邊舒服,連給它喂草料的,都從人高馬大的漢子,變成窈窕動人的女婢了。
李政去見它時,正有女婢給它刷毛,它半眯著眼,不時用腦袋蹭一蹭女婢肩頭,一副撒嬌樣子,馬臉上居然能看出享受的意思來。
哈,它過得還真是瀟灑!
李政被氣笑了,到近前去,喚道:“朱騅!”
朱騅吃了一驚,回過頭去,瞪大眼睛看他。
“這兒沒你的事了,”李政吩咐那女婢:“退下。”
那女婢屈膝一禮,旋即離去,朱騅望著她背影,依依不舍的打個噴鼻。
李政摸了摸它脖頸間毛發,森然笑道:“還認識我嗎?”
朱騅低下頭,後腿在身上撓了一下,不敢跟他對視。
“記得就好,”李政將它的長耳朵扯起,湊過去道:“我有話要囑咐你。”
……
昨夜雪下的大,地上積的厚了,山路愈發難行。
這才是初一,無甚要緊之事,益陽長公主便留李政:“且在山上暫待些時辰吧,待他們將山路積雪清了,再下山去。”
“姑姑留我,可也有人嫌我,”李政目光斜覷著鐘意,委屈兮兮的道:“巴不得我早走呢。”
才過了一夜,他嘴上又開始不正經。
這一回,連益陽長公主都有點生氣了,伸手擰他耳朵,氣道:“懷安昨晚真是打的輕了!”
“姑姑饒命,”李政立即討饒:“我那是玩笑話!”
益陽長公主鬆手,斥責道:“這種話不是能隨便說的,你當懷安是什麼,給你逗趣的仆婢嗎?”
“是我冒失,居士不要動氣,”李政收了玩笑之心,向鐘意歉然一禮,見她冷麵不語,又轉向益陽長公主:“真的要走了,宮中事多,回的晚了,父皇會叫人來催的。”
他馬術精良,益陽長公主是知道的,聽他說有正事,不好再留:“那便罷了,你早些回宮去吧。”言罷,又叮囑了幾句。
李政同她說完,方才轉到鐘意麵前去:“居士,送送我吧。”
鐘意對他這樣打不走、罵不走,又百折不撓的無賴脾性有些無奈,下意識蹙起眉,卻聽他道:“最後一次,以後我不糾纏你了。”
鐘意心中微動:“真的?”
她眉宇間的期待與喜氣,幾乎不可抑製,李政瞥見,心中倏然一疼,握住馬鞭的手不覺收緊了些。
他低下頭,道:“真的。”
兩人並肩往山門處去,誰都沒有說話,侍從們套好馬匹,肅立在觀門前,隻等李政一人。
“居士啊,”李政歎道:“除去父皇,我前半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報應不爽,竟也有今日。”
“我視你為心尖雪,一絲瑕疵都沒有,”他側過臉去,笑了一下:“你卻當我是足下泥,避之不及。”
“秦王殿下,你喜歡我什麼呢?”鐘意眼睫微顫,道:“前幾年你在封地,大概根本記不得我的模樣,而回到長安後,也隻在青檀觀裡見過我一次而已。”
“你……”李政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最終還是說出口。
那些事情牽涉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沒法說。
“世間美貌的女郎千千萬,願意跟你的,也不在少數,而我呢,”鐘意抬眼看他,道:“既是出家人,脾氣也壞,還總是動手打你,這樣一棵枯樹,你何必非要吊在這上邊?”
“誰說你是枯樹?”李政聽得笑了,默然看她良久,輕輕道:“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
他道:“在我心裡,你是菩薩,是白雪,也是瓊枝玉樹。”
鐘意失笑:“秦王殿下,你的嘴一直都這麼甜嗎?”
“不,隻在你麵前這麼甜,”李政道:“在彆人麵前,我都隻有囂張跋扈的份兒。”
這倒是真的,他這樣的混世魔頭,哪裡肯吃虧?
也隻有在她麵前……
鐘意的心倏然軟了一下,隨即又是一疼。
他就是有這種本事,前腳讓人心裡不舒服,後腳又能幾句話力挽狂瀾,叫人心裡暖洋洋的。
她在這上邊吃過一次虧,也丟過一次命,可再遇上他,還是會情不自禁的被他觸動。
真是命裡冤家。
“在彆人麵前囂張跋扈,那麼,”鐘意頓了頓,忽然問他:“在我麵前呢?”
“在你麵前,我可囂張不起來,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哦,我想起來了,”李政微微垂首,語氣輕柔道:“忍辱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