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便是吧, ”李政下顎有轉瞬的緊咬, 靜默片刻, 又輕聲歎道:“先前不該提那些的,咱們各退一步,不鬨了, 好不好?”
益陽長公主不知道鐘意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但也能猜到不是好話, 聽李政此言, 不禁怔住。
她原以為今夜會鬨得不可收拾, 不想這個慣來不願吃虧的侄子竟肯這樣低頭,想來是動了真心的, 但是看懷安居士這態度, 隻怕還有的磨。
不過,這也是他活該。
人家與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取消婚約, 遁入空門,心裡不知怎樣難過, 偏他沒有分寸, 一次又一次的提及, 不是自討打麼?
益陽長公主有些頭疼,輕聲道:“時辰快到了,咱們用飯吧?”
李政不語, 靜靜等鐘意回應, 她卻不再看他, 坐回原先位置, 道:“擺飯吧。”
酒菜都是先前備好的,廚房聽聞秦王殿下親至,便又多準備了些,這會兒端上來,還是熱的。
因方才那一場鬨劇,內室氣氛還有些僵,素日裡愛打趣的仆婦們噤若寒蟬,低頭不語,益陽長公主在心裡歎口氣,親自起身,為那二人斟酒:“辭舊迎新,正是最好的時辰,咱們三個能聚在一起,便是有緣分,便同飲一杯吧。”
青檀觀原就是益陽長公主的地方,方才鬨成那樣,也不像話,鐘意自然不會拂她情麵,李政更不會,三人共同舉杯,溫酒下肚,總算有了破冰跡象。
益陽長公主又為他們續杯,笑問道:“我聽玉夏講,過了十五,懷安打算往綏州走一趟?”
“她也嘴鬆,”鐘意一怔,隨即笑道:“什麼都往外說。”
“這有什麼說不得的,”益陽長公主略一思忖,有些猶疑:“我聽你母親提過,你姑母家的女郎,仿佛嫁到綏州去了。”
“表姐嫁的是禮部尚書李孝恭的長子李崇義,表姐夫外放出京,做了綏州刺史,她也一道跟去,”鐘意笑著解釋道:“年前表姐來信,說是生了位小郎君,我大半年不曾見她,左右現下無事,也該去見一見外甥。”
益陽長公主道:“原來如此。”
她們說話時,李政便在側靜聽,見她們停口,方才低聲道:“綏州距京師有千裡之遙,居士此去,怕是辛苦。”
“左右我是閒人,”鐘意道:“京中無事,四處走走也好。”
李政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說什麼了。
有益陽長公主在中間轉圜,這頓年夜飯吃的也不算是太過沉悶。
室外雪下得愈發大了,雪花鵝毛般紛飛,將人的視線遮的嚴嚴實實。
已經過了半夜,山路難行,益陽長公主當然不會叫侄子冒雪離去,吩咐人給他收拾了房間,叫他過去安頓,明早看過天色,再行離去。
她年紀不輕,已經有些疲倦,同那二人道彆,回了後院。
鐘意不願與李政多說,出了前廳,便將大氅的兜帽覆上,扶著玉秋的手,回自己院落,李政立在前廳門前,目送她離去,在那身影越過長廊,即將消失在他視線中時,忽然大步跟上,追了上去。
地上積雪已厚,一腳踩上去,甚至能聽到那種令人牙酸的擠壓聲,玉夏回頭看了眼,低聲道:“居士,秦王殿下追過來了。”
鐘意頭也不回:“不必管他。”
說話間,李政已經到了近前:“居士,我能同你說幾句話嗎?”
鐘意停住腳步,側身看他:“我說不能,你會停口嗎?”
李政默然。
“我很累了,秦王殿下,”鐘意歎口氣,目光疲憊:“請你回去,好嗎?”
雪越下越大,停住腳的功夫,落雪便在她大氅上積了二指高,李政下意識的想伸手替她拂去,然而手還沒抬起,便被他控製住了。
他垂下眼睫,道:“好。”
鐘意客氣而疏離的向他一禮,轉身離去。
……
宮中夜宴,極儘歡愉,一直到子時末,方才結束。
齊王李佑造反,被廢為庶人,並賜死之後,也將同樣的命運帶給了他的母親,陰德妃先是被貶為嬪,沒多久,也被賜了鴆酒。
她死之後,德妃的位置便空了出來,近年來頗得皇帝寵愛的燕賢妃順勢躋身,做了德妃。
“殿外雪下得越來越大了,”燕德妃莞爾,聲如黃鸝,眉目嬌婉:“倒叫臣妾想起那日教貞兒念的詩。”
皇帝微有幾分醉意,低頭看年幼的越王李貞,笑問道:“念的什麼詩?說給父皇聽聽。”
李貞聲音清脆,詩背的一字不錯,毫無停頓:“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簷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閒。”
“好!”皇帝心中暢快,讚道:“這麼小就能通曉詩書,長大之後,必然會有出息的。”
燕德妃笑著奉承:“都是陛下教導得當。”
“朕才能教他幾回?是你這個母親的功勞,”皇帝並不居功,回思那首詩,忽然歎一口氣:“冬日雪夜,最宜觀梅。”
燕德妃心中一蕩,雙目期待,婉聲道:“臣妾附庸風雅,在宮中植了好些紅梅,陛下卻不嫌棄,儘可前往一觀。”
他們言語時,韋貴妃便隻靜聽,聽燕德妃這樣講,唇邊不覺浮現一絲譏誚,隨即消失。
皇後也是穩坐釣魚台,含笑不語。
“不了,”果不其然,皇帝想也不想,便道:“妻妾尊卑有彆,今日是新春,朕該往清寧宮去,到你宮中,算怎麼回事?”
燕德妃玉麵微僵,旋即轉為歉然,起身謝罪:“是臣妾逾越,陛下勿怪。”
“無心之失而已,”皇帝醉意重了,站起身時,身體微晃,內侍趕忙扶住:“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殿內人心各異,目光流轉幾回,齊齊屈膝應聲。
皇後目光似喜似悲,默不作聲的挽住皇帝手臂,扶著他出殿上攆,往清寧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