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見她哭了, 心頭作痛, 顧不得取帕子, 便抬袖為她拭淚,連聲道:“我對彆人壞, 可對你一點都不壞, 真的,你總是打我,我一次都沒還手……”
“還有,”他將她攬入懷中,輕撫她肩背, 安撫道:“我從沒有騙過你……之前說叫你送我出門, 就不糾纏了那次可不算。”
鐘意隻是落淚, 卻不說話。
“阿意, 阿意!你不要哭!”李政手忙腳亂, 慌忙哄她:“你一哭, 我便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鐘意將他推開,手背抬起拭淚,李政見她如此, 委實不敢強求, 順勢鬆開, 便在她身側守著。
她眼裡含淚,笑道:“李政, 你什麼都不知道。”
李政心急如焚, 卻不知如何說, 最終道:“但我可以聽,阿意,隻要你肯說。”
“可我不想說,”鐘意道:“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把自己的傷疤揭開,血淋淋的露著,任人評頭論足,對她有什麼好處?
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有她一個人會痛。
李政聽不懂她話中含義,卻聽得出她心灰意冷,想上前擁住她,卻被她冷淡神情所阻隔。
“阿意,”他目光專注,有些傷感的看著她,又一次喚道:“好阿意,你說話,罵我也好,打我也好,隻是彆不理我。”
“我大概是醉的糊塗了,說了好些不該說的,”鐘意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她合上眼,道:“你走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李政哪裡肯走,扶住她肩,叫她正視自己,鐘意伸手推他,不願再說。
玉秋便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察覺這邊動靜,上前一看,變了臉色,目光警惕的在李政身上看:“居士怎麼哭了?”
李政不知如何解釋才好:“說了幾句話,不知怎麼,忽然就哭了……”
玉秋神情懷疑,然而身份相差,卻沒再說什麼,向他一禮,道:“居士醉了,奴婢扶她回去。”
“不行!”
李政剛剛才從鐘意口中得了幾分希望,哪裡肯叫她走?
“我有話要同她講,你暫且退下。”他道:“我會照顧好居士的”
玉秋側目去看鐘意,卻見她醉意漸起,因為方才哭過的關係,眼睛微腫,委實不像是能同人談話的樣子,一定心,站在她身前,抬了聲音:“玉夏,你來!居士醉了,我一人扶不住!”
李政變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奴婢沒什麼彆的意思,”玉秋屈膝施禮,不卑不亢道:“隻是夜色深了,居士精神不濟,不便相談,殿下的話若是要緊,前殿還有太上皇與陛下,若是沒那麼要緊,便等便宜之時再講吧。”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婢,”李政聽她說的滴水不漏,冷笑道:“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才。”
“殿下謬讚。”玉夏已經到了近前,見氣氛微妙,不曾開口,玉秋遞了一個眼神過去,二人一道扶著鐘意,往內殿去。
李政立在原地,目送那主仆三人離去,月光在他身後投下一道沉而黑的剪影,同他麵上神情一般,堅毅中顯露幾分沉思之色。
……
走出一段距離,玉夏才開口問:“方才怎麼了?”
“也沒什麼,”玉秋低聲道:“秦王殿下不知說了什麼,居士竟哭了,我不放心,便叫你過來,先送居士往益陽長公主身邊去。”
玉夏讚同道:“謹慎些沒壞處。”
“居士,”玉秋問:“您還好嗎?”
“好,”鐘意怔怔道:“隻是醉了一場,回去睡一覺,等太陽升起來就好了。”
時至半夜,大殿中諸番使臣已然退下,太上皇與皇太後上了年紀,早就離去,剩下的便是朝堂臣工與各家夫人。
殿上歌舞未停,笙簫不絕,皇帝興致高昂,正同幾位重臣行酒令,皇後與幾個高位宮嬪作陪,笑吟吟的說著話,益陽長公主也在。
鐘意有些頭暈,酒意上湧,頗覺醺然,叫玉秋用乾淨帕子蘸些冷水,自己拿了擦臉。
李政不知何時進了內殿,便在她近處落座,目光幽深,靜靜落在她麵上,卻不言語。
鐘意視而不見。
玉夏去要了些醒酒湯,雙手呈給鐘意,她執起湯匙,往嘴裡送了一口,便見有內侍匆匆入殿,顫聲向皇帝道:“陛下,出事了!”
鐘意心頭一跳,生了幾分不祥預感。
皇帝正催著輸掉上一輪的齊國公罰酒,神情含笑,聞言也不變色,道:“朕在這兒,你慌什麼?有事慢慢講便是。”
那內侍咽口唾沫,低聲道:“沈侍郎對宮婢無禮,被人撞破,內侍省已經將人扣下了。”
這話落地,殿中臣工與夫人們皆變了神態,安國公與李氏更是驚得起身,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才好。
宮中女婢皆是天子所有,太子與諸皇子尚且不得隨意沾染,更遑論是臣下?
鐘意也有些憂心,目光一轉,下意識去看皇帝神情。
皇帝麵上笑意未變,溫和道:“被誰撞破的?”
內侍詫異於皇帝的平靜,回道:“定襄縣主。”
韋貴妃便坐在皇後身側,聽那內侍說完,掩在寬袖下的手猛然動了一下,心中著實不安。
皇帝神情不辨喜怒,輕輕頷首,道:“帶他們過來吧。”
不多時,便有人引著那三人來,定襄縣主簪珥光彩,袿裳鮮明,殿內宮燈映襯之下,光彩照人,沈複微有醉意,麵色倒還平靜,最後邊是個美貌宮婢,衣裙有些破亂,香肩半裸,麵有淚痕,頗有楚楚動人之態。
皇帝麵色沉著,不露端倪,皇後亦是如此,韋貴妃見女兒當先,微露憂色,燕德妃心中則有些不寧,不露痕跡的掃帝後二人一眼,默不作聲的垂下頭。
“朕聽說,是你撞破此事?”皇帝如此道。
“是,”定襄縣主屈膝施禮,發髻上那支鳳尾步搖輕晃,有些得意:“我方才覺得內殿有些悶,便往殿外去透氣,聽聞有人呼救,便帶人過去,豈知,卻見到……”
她微妙的停住,沒有再說下去,然而,這已經足夠引人遐想了。
沈複麵色坦蕩,掃她一眼,想要辯解,皇帝卻擺擺手,示意他無須開口。
他問那宮人:“你任職於何處?”
那宮人顫聲道:“奴婢在尚儀局當差。”
皇帝點頭,又道:“規矩有言,宮人往來,需得兩人成行,你怎麼獨自一人,又撞上了沈侍郎?”
那宮人頓了頓,方才道:“奴婢被吩咐去膳房去醒酒湯,今日殿中事多,未曾尋到人同行,又見掌事催的急,是故……”
皇帝道:“醒酒湯在那兒?”
宮人道:“奴婢還沒有取到。”
皇帝問道:“也就是說,你剛出殿,便撞上沈侍郎了?是你容色上佳,令他一見傾心,還是他醉的不省人事,見人便撲了上去?”
那宮人麵色微僵,說不出話來。
鐘意原還提心吊膽,為沈複擔心,聽皇帝一連幾問,便知他是偏向沈複的,不覺鬆一口氣。
沈複察覺她視線,順勢望去,更將她眼底憂心看個正著,唇角幾不可見的一彎,動作極輕的點一下頭。
鐘意回以一笑。
皇帝問話,滿殿人都凝神細聽,唯有李政一人,將目光投到鐘意身上,也將她的擔憂與釋然,以及那二人的會心一笑看個正著。
他心口有些悶痛,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明悟,低下頭,為自己斟了杯酒,仰首飲下。
定襄縣主眼見局勢微妙,變色道:“陛下,宮中仆婢皆為陛下所有,太子尚且不可沾染,更遑論人臣?如此冒失,正該問沈複之罪才是。”
皇帝瞥她一眼,道:“你是在教朕做事嗎?”
定襄縣主玉麵微白,額頭生汗,想要辯解,冷不防一隻酒盞砸到額上,頭腦中嗡嗡作響,她伸手撫了一下,手上竟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