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媼經驗豐富,笑著解釋道:“自西京長安,至東都洛陽,沿路上的驛館都不壞,各地吃食都有,廳堂也大氣,聖駕時常往東都去,那沿路之間,光行宮便四五座呢。”
“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鐘意聽得入神,道:“還是要四處走動,才能增長見識。”
“居士折煞我了,”趙媼笑道:“活了一把年紀,要連這些都不懂,怕沒臉見人了。”
正如她所言,這驛館之中諸事妥帖,並不比長安遜色。
窗外驟雨未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好在他們不急著趕路,鐘意囑咐陳度,叫人給扈從們煮些薑湯避寒,往內室沐浴更衣過後,便靠在窗邊出神。
玉夏去鋪了床,道:“天色不早了,居士,還不歇息嗎?”
“不急,”鐘意將窗戶推得大了些,便覺細碎雨水打在她手上,她道:“我見這場雨勢頭不小,明早怕也難以趕路。”
“也是,”玉夏道:“往年的春天,少有這等大雨。”
玉秋自外室進來,唏噓道:“我方才上樓,見驛丞正吩咐人張貼通緝令呢。”
鐘意順勢問了句:“通緝誰?”
“蘇定方,前些日子居士還提過的。”玉秋道:“高昌兵敗,他是主將,潛逃至今都沒有找到呢。”
她不提,鐘意都有些忘記這事了,誰能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年少時也曾有過這種劫難呢。
她歎口氣,道:“罷了罷了,早些歇下吧。”
……
這場雨來的聲勢浩大,渭水暴漲數十尺高,京兆府憂心忡忡,而臨近黃河的華州、同州,更是膽戰心驚,唯恐黃河因此決堤,生出一場浩劫來。
皇帝傳了幾位宰輔入宮議事,道:“暴雨連綿,朕也恐堤壩不穩,正該令人前去勘察加固才是。”
何玄道:“隻怕天公不作美,暴雨不歇,人力不能及。”
李政在側,皺眉道:“這幾日,是不是有些回暖了?”
皇帝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神情愈發不好。
天氣回暖,江河冰融,黃河興許馬上就會迎來春汛,這對於時下情狀而言,委實是雪上加霜。
“堵不如疏,”李政自請道:“父皇,兒子想請纓,往黃河沿線諸州去。”
“也好,”房玄齡頷首道:“秦王殿下素有聲威,又有才乾,足以號令黃河諸州,令他去處置此事,最為得當。”
皇帝卻有些猶疑。
驟雨至今未停,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李政若去了,倘若黃河決堤,哪怕與人無尤,也會被言官抨擊無能,這對他而言,絕不是一件好事。
李政卻已跪下身,堅決道:“兒子願往,請父皇準允。”
他這樣堅持,幾位宰輔也出言讚同,皇帝不好再反對,頷首應允此事,待眾人散去,才沉了麵色:“事關重大,你怎麼敢主動請纓?倘若黃河決堤,又該如何?”
“不然呢?”李政平靜道:“驟雨未歇,天氣回暖,黃河很可能會決堤,沒人敢承擔這個可能會到來的惡果,所以就坐視境況惡化,最終不可收拾嗎?”
“倘若如此,那才真是罪過。”他道:“父皇,你願意見到一個這樣沒有擔當的兒子嗎?”
皇帝默然,輕歎口氣,忽然道:“我聽說,懷安居士打算往綏州去,你不會是想借機去找她吧?”
“當然不是,”李政不露窘迫,坦然道:“國事當先,私情為後,我若前往黃河諸州主事,便該親自勘察水勢,計量存糧,再令官吏各司其職,準備疏散庶民,屆時隻怕連合眼的功夫都沒有,哪有餘暇顧及兒女情長?”
皇帝有些滿意,頷首道:“總算沒昏了頭。”
……
天降大雨,自然無法趕路,好在驛館中條件不差,日子倒也過得順心。
第二日下午,雨勢漸漸轉小,自瓢潑大雨,轉為淅淅瀝瀝,及至晚間,便徹底停了。
雨後空氣清新,鐘意起了興致,同玉夏玉秋一道往驛館門外走動,身上道袍顯眼,索性換了家常衣裙,也略微自在些。
陳度帶人出去探看回來,見她在門外,便道:“居士,明日便可趕路。”
鐘意笑著應了聲好,又令人去收拾行囊,準備明早出發,話剛說完,便聽馬蹄達達,聲如雷鳴,初入耳時相隔甚遠,再細聽,卻似到了近前。
陳度隻聽聲音,便讚道:“好馬,好騎術。”
鐘意微微一笑,退到驛館門前,讓開了道路,側目去看,卻見那行人已經到了近前,為首者緩帶輕裘,腰佩長劍,英氣襲人。
正是李政。
他也瞥見她了,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微微頷首,算是招呼,旋即與一眾扈從飛馬離去,消失在雨後的夕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