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此時,正在豐州。
越臨北境, 天氣愈見嚴寒, 身處內室之中,便覺屋外朔風凜冽, 呼嘯迫人,更遑論出境作戰了。
幾日不見, 李政麵色似乎慘淡幾分,精神倒還好,幾個校尉在側,繪製豐州至呼延都護府的地圖,無人言語, 忽有人來報:“殿下,宗政長史到了。”
李政微露喜意, 道:“請他進來。”
宗政弘乃是秦/王府長史,正是李政肱骨,先前他偕同王府一眾屬臣入長安,宗政弘便留在於封地,待諸事了結, 方才動身往豐州尋他。
宗政乃是複姓,始祖乃是漢景帝之子河間獻王劉德, 劉德曾任宗正, 後代便以官職為姓氏, 於“正”字之側加“文”, 是為宗政。
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漢朝距今已經隔了不知多少代,昔日的劉漢後裔,今朝也已為人臣子。
李政年少,府中屬臣年歲也不大,即便是眾人之中最為年長的宗政弘,今歲也不及而立,自南而北一路趕來,他麵染風霜之色,人也有些憔悴。
李政知他體弱,親自起身相迎,請他到身側火爐落座,又道:“先生怎麼來了?”
宗政弘謝過他,方才道:“來向殿下道喜。”
李政問道:“何喜之有?”
宗政弘冰冷的手掌前湊,感受火爐帶來的溫熱,輕笑道:“得偶之喜。”
李政眉頭微動,旋即明白,宗政弘也聽聞街頭巷尾流傳的那些話了。
“先生,”他搖頭失笑:“你也來調侃我。”
宗政弘隻是微笑,卻不多說,目光一轉,瞥見他腰腹間隱約透出的血跡,道:“殿下傷的嚴重嗎?”
李政確實傷的不輕,隻是他年輕力壯,恢複的也快,半靠在塌上,以免壓到傷處,神態也頗輕鬆,道:“還好。”
“西突厥畢竟不同於東突厥,想要克敵,絕非一夕之功,不必窮追不舍,”宗政弘道:“天氣回暖,征夫運送糧草也便宜,殿下揮軍至瀚海都護府,便是功成,即可返回長安,不必過多糾纏。”
李政頷首道:“我也這樣想。”
“太子因喜好儒生,固為陛下不喜,然而畢竟係出嫡長,若要易儲,便要有壓倒性的優勢才行,”宗政弘道:“陛下尚在,仿玄武門舊例是不成了,可將來如何,殿下總要早作打算。”
他們開始言語,帳中其餘人便儘數退下,李政笑意微斂,垂著眼瞼,道:“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太子睿是你嫡親的兄長,而你此時尚未娶妻,膝下無子,”宗政弘身體孱弱,即便回暖過來,麵上仍有些不正常的慘淡,他頓了頓,道:“說句冒犯的話,假若殿下後繼無人,從血統論,令太子睿之子承嗣,朝臣與天下都不會有異議。”
李政靜默片刻,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說了。”
“我倒很喜歡懷安居士,”宗政弘一笑置之,又道:“父族出身關隴門閥,母親又是出自天下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宿儒敬重,士林愛戴,以口舌之力勸退突厥,深受邊軍欽佩,連陛下都屢有稱譽,實在是世間無二的上好人選。”
“最難得的是,”他轉向李政,道:“殿下也喜歡。”
李政則笑道:“我鐘意居士,並非因她出身聲望,隻是鐘愛她這個人而已。”
“那也無妨,”侍從送了白水過來,宗政弘喝了一口,淡淡道:“殊途同歸。”
二人略說了幾句,宗政弘便起身告辭,他身為王府長史,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李政負傷,又要兼顧戰局,或多或少積了些軍政要事,正好交與他處置。
宗政弘走了,李政半歪在塌上,沉思良久,複又搖頭,正待喚人入內,卻聽侍從在外回稟:“殿下,懷安居士到了。”
“阿意?”
李政心中歡喜,趕忙躺下,狠下心在自己傷口處按了下,叫血色滲出,有氣無力道:“請她進來吧。”
鐘意匆忙趕來,一顆心都懸著,入得門去,便見李政歪在塌上,心下一沉,再看他臉色,微生詫異。
李政尤且不覺,長籲短歎,好像即將不久於人世一般,顫顫巍巍的伸手過去,低聲道:“阿意,我終於等到你了。”
鐘意順勢握住他手腕,把脈之後,便知他是陽火過盛,又兼身有傷處,流血過多,並無性命之憂,見他如此惺惺作態,在想起信中頗有不久於人世之言,氣道:“你不是要死了嗎?”
李政知她頗通醫理,怕是看出自己破綻,也不再賣慘,坐起身,覥著臉道:“閻王不要,又救回來了。”
鐘意看他脈象,著實是受過苦的,不無心疼,然而他既無性命之憂,自己卻巴巴的趕過來,倒像是不打自招一般,微有窘迫,站起身道:“你既無事,我便回去了。”
“走吧走吧,”李政竟不挽留,而是道:“不過走之前,我有話問你。”
鐘意心知他要問那四個問題的答案,羞惱交加,道:“我不想說。”
“你就是喜歡我。”李政抱住她腰身,歡喜道:“你不承認我也知道,哼!”
“李政!”鐘意信中羞窘,給了他一手肘,不想,他竟順勢歪倒了。
“怎麼了?”鐘意心下一慌,趕忙扶他坐下,低頭一看,便見他腰腹處滲出血來,既愧疚,又心疼:“對不住,我沒注意到,要不要緊?”
“要緊!”李政半靠在她身上,毫無男子氣概的道:“好疼!”
鐘意心慌的不行,道:“我叫人來給你重新包紮。”
“彆鬨大,我是主帥,仔細亂了軍心,”李政一臉委屈,道:“阿意不是頗通醫道麼,你來替我包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