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陽長公主輕歎口氣,道:“何家也是這麼做的。”
鐘意默然,半晌,才道:“那之後……”
益陽長公主道:“何夫人產下了一雙女兒。”
鐘意完全可以想象,得知這個消息時,何家人心中的惶恐與不安。
“何家老太爺不知怎麼辦才好,同兒子商量過後,便決定聽天由命,在兩個女嬰中擇選一個留下,儘全力栽培,另一個遠遠送走,安排人照看,叫她自幼出家,算是舍棄,”益陽長公主徐徐道:“抽簽決定,全看天意,最終被留下的,是姐姐,而妹妹,便被何家忠仆帶走,往山中去建了道觀,叫她在那兒出家。”
隻因為一場抓鬮,一封血書,姐妹二人卻迎來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鐘意眉頭微蹙,道:“青檀觀,原是何家修的嗎?”
“是,但那時候,他們選擇叫小何氏出家的道觀,並不在這兒,而是在祖地南陽,”益陽長公主道:“那是何家經營了數代的心腹之地,既安全,也隱蔽,絕無後顧之憂。”
鐘意聽得入神,催問道:“後來呢?”
“後來?”益陽長公主思忖片刻,道:“後來,何家開始按照他們自己的心意,來栽培這兩位女郎。”
“大何氏聰慧異常,早早便顯露出超乎常人的敏達。琴棋書畫,詩詞禮儀,沒有任何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人都說白玉微瑕,可她真的一絲瑕疵也沒有——這叫何家老太爺驚喜極了。”
“而小何氏,何家人雖也叫她讀書識字,待遇與配置同大何氏相較,卻是天壤之彆,就天資而言,她也不如姐姐,何家人不怒反喜,令人傳授她道門諸多經文,想叫她心如止水,此生再不肯入紅塵才好。”
“但人的心,是沒有辦法被束縛的,母親的心也一樣。”
“何家老太爺會從利益角度出發,自以為妥善的為兩個孫女謀定了將來,何家夫人也會因慈母之心,對小何氏心懷愧疚,滿腹憐愛。”
“她將自己的心腹安排在小何氏身邊,掩飾了小何氏同樣出眾的資質,叫她泯然眾人,也打消了何家人的疑心。”
“一雙女兒及笄那年,何家夫人病了,非常嚴重,何家甚至已經在安排後事,可她不僅僅是何家的媳婦,也是小何氏的母親,臨終之前,她想見見自出生之後,便再沒有見過的那個女兒,為此,冒著很大的風險,叫心腹帶了小何氏到自己身邊。”
益陽長公主頓了一下,方才繼續道:“小何氏對她很冷淡。”
鐘意可以理解。
沒有人喜歡被彆人操控著的人生,更彆說何家不僅僅操控著她的人生,連她的思想,都恨不能一起操控,若是能在她腦袋上開個洞,強勢的將那些吩咐灌輸下去,那就更好了。
小何氏非常聰慧,天資不遜於大何氏。
鐘意覺得,她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何家人半強製、半哄騙的施加於她身上的不幸命運,但對於一個被人拘束住,從小到大都被人操控的女郎而言,這種聰慧與明達,其實是最大的不幸。
要是蠢一點,傻一點,這麼過一生,也就罷了。
將一切都想的透徹,卻無力改變,隻能如同被豢養的雀鳥一樣蜷縮在鳥籠裡,這才是一場噩夢。
“見過那一麵之後,何夫人便令心腹送小何氏返回道觀,”益陽長公主長歎口氣,道:“途經均州,在那裡,她遇上了皇兄。”
“皇兄對她一見傾心,她也動了情腸,那心腹唯恐多生事端,被何家察覺,急匆匆帶著她走了,皇兄在樓外吹了一夜的笛子,第二日入門,才發現佳人已經不見蹤影。”
鐘意聽得心中沉鬱,又問:“小何氏,不是女冠麼?”
“哦,我明白了,”她反應過來:“心腹不願惹人注目,當然會請她改換裝扮。”
益陽長公主微微一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鐘意便道:“再後來呢?”
“再後來,皇兄便回了太原,”益陽長公主道:“那時父皇還是前朝官吏,任太原留守、晉陽宮監,手握太原軍政大權。”
“皇兄思慕小何氏,也曾繪製出她的畫像,令人往均州去找,可小何氏隻是途徑,心腹又掩人耳目,當然無跡可尋。”
鐘意隱約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心也微微沉了。
“後來,父皇於太原起事,皇兄是李氏一族中的騰龍,前途無限,即便是長兄,也不能遮掩他分毫光芒。”
“後來,也有人見到了他書房中的那幅畫像。”
“那人告訴他,那是何家唯一的女郎,已逝右驍衛將軍何朝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