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起身,向她施禮:“多謝。”
崔蘭溪還她一禮,笑道:“何須如此?”
出了崔家的門,玉秋玉夏等侍從仍舊沒緩過神來,玉夏怔怔拉著鐘意衣袖,道:“居士,這便成了嗎?”
“這便成了。”鐘意笑道:“這位崔家女郎,真是世間一等一的靈慧之人,不比主家那位遜色。”
玉夏仍舊回不過神來,其餘人也一樣,隨同鐘意回了刺史府,見了刺史陶肅,說了事情原委。
陶肅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能看得出崔蘭溪其中籌謀,可即便如此,仍舊覺得讚歎。
不是誰都有散儘家財,自斷臂膀的勇氣。
更多的人,寧願守著壞死的殘肢,直到身體其餘部位儘數壞死,魂歸九泉。
“我會向朝廷上表,請求嘉賞崔氏女,”陶肅向她承諾一句,隨即施禮,道:“我代石州百姓,多謝居士。”
鐘意避開,笑道:“口舌功夫而已,刺史還是謝崔家女郎去吧。”
有崔家財力支持,此間事想也不難,陶肅身為刺史,諸事繁忙,鐘意也不攪擾,推拒了晚宴之事,起身告辭。
官府將男人可以用勞力換取吃食的法子,張貼在災民聚集之地,又道婦人也可憑能力補貼家人,至於鰥寡孤獨無所依靠之人,也可登記在冊,每日領取一份食物。
隻一夜功夫,石州氣象為之一新。
鐘意親自往城外去施粥,玉秋玉夏也隨同一道,災民們原還有紛搶之事,知是獻糧獻銀的懷安居士到了,無顏再搶,自覺排起長隊。
侍從在城外搭建起簡易的棚子,內裡擱了幾張桌子,熱氣騰騰的米粥在木桶裡散著熱氣,一側擺著陶碗。
第一個到鐘意麵前去領粥的是個神情疲憊的中年婦人,接過碗後,忽然跪下磕頭。
鐘意嚇了一跳,慌忙扶她起來,哪知後麵人也一樣。
她實在沒有辦法,同樣跪下身,道:“這並非無償之物,我也當不起諸位大禮,還請不要客氣。”
玉秋玉夏嚇了一跳,慌忙勸她起身,前邊幾個災民想上前扶,見自己衣衫襤褸,指甲裡便是泥灰,伸出一半,便縮回去了。
“大家都起來吧,”最後,是個年紀頗大的長者叫災民們起身,他轉向鐘意,老淚縱橫道:“懷安居士,石州人會永遠記住你的。”
災民們緩緩起身,鐘意也被扶起,繼續施粥。
她在越國公府時,也是養尊處優的,從沒做過這些事情,初時覺得新鮮,久了難免會累,玉夏見她額頭生汗,勸道:“居士,暫且去歇一歇吧。”
“不必了,”鐘意看著那排望不見頭的隊伍,輕輕搖頭,堅持道:“善始善終。”
不知過了多久,輪到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接過碗後,怔怔盯著她看。
“姐姐,你可真好看,”他呆呆道:“比畫上的仙女還要好看。”
後邊有人在笑,道:“懷安居士原本就是仙娥下凡!”
洪澇襲過,人的心裡終究不安,暮氣沉沉,即便眼前有了希望,看見了光,也仍有些災後餘生的不知所措,驟然笑起來,連那片死氣沉沉似乎也打破了。
鐘意見他脖子上戴了一塊紅色石頭,大概是鑽了個洞,用紅繩穿起,色澤分外明豔,便笑道:“你也很精神,這塊石頭很好看。”
“是我在河邊撿的,”那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忽然將那塊石頭自脖頸處摘下,道:“姐姐,送給你!”
鐘意一怔,伸手接過,道:“謝謝你,我很喜歡。”
那男孩子端著碗走了,不多時,卻有另一個孩子從遠處跑過來,一直到了施粥的棚子那兒,排在前邊的人喊道:“大家都在等,不能插隊!”
“我不是拿粥的!”那孩子匆匆說了一句,人便到了鐘意近前,將手裡捧著的東西放到桌子上,赫然是幾塊紅色石頭。
“姐姐,謝謝你!”說完,他便跑開了。
這隻是一個開始,越來越多的孩子走上前去,將撿來的紅色石頭放到桌子上,最後擱不下了,便堆到地上去,等到晚間,竟有半人高,磨盤大。
玉夏與玉秋麵麵相覷,道:“居士,怎麼辦?”
“都是大家的心意,帶回去吧,”鐘意望著那堆紅色石頭,心中溫熱:“石州城門處的路不平,前幾次路過,你們還抱怨,若是他們送的足夠多,便用它們鋪平那條路吧。”
她不覺莞爾,笑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算物儘其用。”
侍從們都笑了:“是。”
等待施粥的隊伍仍舊很長,鐘意幾人卻熬不住了,不得不換人替代,向場中人道彆,數千人齊聲相送,聲勢何等壯闊。
民心所向,哪裡是權位與品階所能影響?
石州隻是一個開始,陶肅上疏長安,將以勞力換取事物的法子說了,朝野上下有口皆碑,幾日之間,懷安居士的名號傳揚四海。
皇帝慣來寬仁,見鐘意如此,也頗讚許,令賜尚書劍,許以侍中名,督黃河諸州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