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我二人見了皇後,也不過躬身而已,此生跪拜過的女人,也隻有女性尊長,你卻讓我們對你叩首。”
宗政弘語調很慢,即便到了此刻,仍舊十分平和,他道:“你知道於我二人而言,這是多大的羞辱嗎?”
鐘意道:“我知道。”
宗政弘道:“即便如此,你也要這麼做嗎?”
鐘意道:“即便如此,我仍舊要這樣做。”
“居士,”宗政弘道:“我以為我們有些交情的。”
“長史自己不也說了嗎?”鐘意溫和回道:“那隻是你以為。”
“懷安居士,你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嗎?”
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種溫和的語調中,仍舊能聽到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鐘意曾經以為,真正的強大便是果決剛毅,殺伐決斷,然而經曆過許多事情之後才知道,如同皇帝那般溫和,宗政弘這般雲淡風輕的姿態,才是真正的所向睥睨。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挑起眼簾,平靜道:“我知道。”
“好吧,”宗政弘道:“那便如居士所言。”
“這怎麼行?!”蘇誌安見他應允,慌忙道:“此事因我而起,萬不可使先生隨之受辱!”
他轉向鐘意,道:“磕頭便磕頭,我替先生便是!”
“不行,”鐘意斷然拒絕,道:“他的是他的,你的是你的,少一個也不行。”
蘇誌安牙根緊咬,目光森寒:“——你!”
“好了,”宗政弘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蘇誌安雙目充血,惡狠狠道:“懷安居士,今日之恥,我永世不忘。!”
“勞駕,”鐘意道:“我也會記住的。”
“還有,我改變主意了,”她冷冷注視著蘇誌安,道:“長史照舊叩首三次便可,你,六次。”
“我不想聽你囉嗦,又或者是放那些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的狠話,”鐘意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道:“要麼磕,要麼滾,多說一個字,便加多磕一個,你自己選便是,我不為難。”
蘇誌安心中憤恨,雙拳捏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自是怒極,想要轉身離去,卻被宗政弘拉住了。
他向蘇誌安搖了搖頭,一掀衣擺,跪於地上。
蘇誌安眼眶一熱,竟險些滾下淚來,撩起衣袍,梗著脖頸,在他身側跪了。
宗政弘俯首,接連叩首三次,他一向溫文爾雅,即便是遭受這樣的屈辱,麵色仍舊平靜,起身之後,自己拂去衣擺處灰塵,麵不改色。
蘇誌安麵色漲紅,屈辱之餘,又覺愧對宗政弘,叩首六次未及結束,便有熱淚落於地上,待到結束,一言不發,站起身後,拳頭狠狠砸在牆上,手背出血,也未曾皺一下眉。
宗政弘自懷中取了帕子給他,又道:“居士,該你兌現諾言了。”
“你們回去吧,”鐘意道:“荔州距離丹州如此之近,你們到之前,便有人傳了消息來,送往晉州、澤州的文書,早就在路上了。”
蘇誌安聞言變色,怒意昭然,即便是一貫神情平和的宗政弘,目光也有些陰鬱。
“居士,”他仍舊不出惡言,反倒笑了,短短一句話,卻說的很慢:“看來,你是一門心思,要羞辱我們了。”
鐘意想了想,道:“確實是這個意思。”
“好,好好好,”宗政弘竟也不氣,久久看她一眼,緩緩道:“懷安居士,我們後會有期。”
言罷,同蘇誌安一道,轉身離去。
“長史,司馬,”鐘意向他一笑:“恕不遠送。”
那二人走了,連背影都消失在視線裡,鐘意麵上笑意方才落下,眼眶卻濕了。
心中既覺酸澀,又有釋然,她雙手掩麵,忽又笑了。
“原是你們欠我的,”那自語聲輕不可聞:“報應不爽,我親手討回來了。”
除去鐘意之外,沒人知道前世發生過什麼,即便是李政,知道的那些也皆是從她口中得知。
她的委屈,她的難堪,她那些年的心酸與無助,沒有任何人知道,也沒有任何人能幫她討回公道。
因為今生什麼都沒發生,那些人沒什麼對不住她的,她是位同侍中的懷安居士,風光無限,刻意羞辱天策府長史、司馬,彆人隻會覺得她莫名其妙,神誌失常吧。
可鐘意自己知道,也清楚的記得那些過去。
他們給了她多少痛苦,多少次叫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憑什麼一轉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堂而皇之的站在她麵前,一點都不心虛、愧疚?
沒人能給她公道,那麼,她便親手討回來!
玉秋玉夏入內,見她麵有淚痕,大吃一驚,道:“居士這是怎麼了,可是那二人欺負您了?”
“我無事,隻是今天很高興。”鐘意笑著擦去麵上淚痕,道:“為我取壺酒來。”
玉秋玉夏二人麵麵相覷,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自去取了酒來,正待問幾句,卻被鐘意打發出去了。
重生一世,除去得知阿娘有孕外,她還是第一次這般暢快。
自己斟了酒,鐘意飲了一杯,重又斟了一杯,傾撒於地。
她笑道:“敬曾經死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