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沒有出現在秦王麵前。
他滿懷心事的離開覺知寺, 回了安國公府。
“怎麼這樣早?”
前幾日下了場雪,兩個孫兒吵著要堆雪人, 李氏便叫人搬了把椅子到院裡去,坐在上邊看他們玩,見沈安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來,不由問了一句。
沈安心裡有千萬句話想講, 然而猶疑片刻, 嘴巴卻跟被什麼東西糊住了一樣,半句也說不出。
最後,他勉強笑了一下, 道:“有點不舒服, 想早些回來歇著。”
“昨日回府,我便說你麵色不好, 要請個大夫看看, 你偏不用。”李氏有些憂心, 關切的說了一句, 又打發侍女去請大夫。
沈禎與沈泰原是在堆雪人的, 聽聞父親身體不適, 便停了玩笑動作,到近前去, 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沈安心裡猛地一酸,他半蹲下身, 輕輕抱住了兩個兒子。
……
晚膳的時候, 自是全家齊聚, 李氏為沈安夾菜,又道:“你也是,怎麼隻自己回來,倒把你媳婦留下了,禎兒和泰兒都想娘,前些日子便開始念叨了。”
“下一次,”沈安神情有些僵硬,乾巴巴的道:“下一次我一定帶她回來。”
她說那句孩子想娘,隻是順口一提,沈老夫人聽了,卻將筷子擱下,語氣有些冷淡:“也是,叫人家母子分離的,想必都不是什麼好人。”
這便是意有所指了,李氏充耳不聞,便當是沒聽到,安國公則皺眉道:“娘。”
“好好好,不說了,我老了,也討嫌了,”沈老夫人不鹹不淡的說了句,忽又轉向鐘意:“幼亭媳婦今日去拜佛了?”
其餘幾個人轉目看她,沈安也梗著脖子,機械的將目光掃過去。
鐘意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頓了頓,方才輕聲道:“是。”
“也該去拜拜了,先前幾個月我不好說什麼,現在都快年底,成婚大半年了,”沈老夫人語氣摻了點埋怨,不知是在說她,還是借題發揮:“你們這些高門出身的千金小姐,慣來嬌貴,都得供著才成,幼亭又疼你,身邊也沒彆人伺候……”
鐘意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李氏卻將筷子擱下,溫和道:“母親既用完膳,也該歇息了,幾個小輩吵鬨,我便不叫他們在這兒攪擾您了。”
言罷,她擺擺手示意飯桌,向左右道:“都撤了吧。”
沈老夫人眉頭一跳,麵色倏然冷凝,安國公有些無奈,出言勸道:“好了,都不說了,一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和氣為上。”
李氏置若罔聞,自侍女手中接了香茶漱口,又向沈複與鐘意道:“你們隨我來,我有幾句話叮囑。”言罷,起身向沈老夫人施禮,先行離去。
鐘意現在隨她走了,必然要得罪沈老夫人的,好在李氏並不是隻叫了她一人,連帶著的還有沈複,無論如何,都同他一道便是了。
沈複顯然是跟母親站在一起,他自幼長在李氏身邊,母子感情深厚,而沈老夫人雖也疼愛他,但這種感情來自於他聰慧,且有出息,而不是天長日久相處得來的真情。
他起身向沈老夫人與安國公請罪,隨即離去,鐘意自是跟著的。
夫婦二人到了李氏院中,便見有侍女魚貫入內,奉了各式茶點糕餅,還有枸杞鴿子與烏雞甲魚。
“幼亭這幾日事多,時常熬夜,元進也病著,”李氏為他們盛了湯,遞過去道:“原是打算給你們做夜宵的,現下倒是得用。”
鐘意笑著稱謝,沈複則道:“祖母也就罷了,阿娘這麼走了,阿爹怕會不高興的。”
“他不高興,總比我不高興要好,”李氏雲淡風輕道:“我有兒子,還有孫兒,怕他做什麼?”
說完,她又去看鐘意,溫柔道:“你祖母說的那些話,你不必往心裡去,她是不喜歡我,連帶著想擠兌你而已。孩子的事情要看緣分,急不得,你們成婚不足一年,幼亭又不是四五十歲,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鐘意與她親如母女,說話倒不生分,有些鬱悶的道:“可阿娘嫁給阿爹的第二年,便生了大哥,我這都這麼久了,還沒有動靜,怎麼能不心急?”
“這種事情,你急也沒用,”李氏失笑道:“罷了罷了,你若有意,不妨請一尊送子觀音拜拜,興許會如願呢。”
“好,”鐘意笑道:“我明日便去請。”
……
“你們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沈老夫人捂住心口,喘息聲有些急:“什麼高門出身的,原也不過如此,敬老都不知,簡直是不像話。”
沈安慣來同這個祖母親近,慌忙上前,又是撫背,又是遞水,好一會兒,才叫她緩過來,安國公則有些不滿的道:“好容易全家團圓,娘,你說那些話,多掃興。”
“好啊,你也跟她站在一邊兒,”沈老夫人氣的說不出話,用手指著他,顫顫巍巍半日,方才怒道:“那你也滾,少在這兒礙我的眼。”
安國公皺眉,也不遲疑,用帕子擦了嘴,大步出了門,沈老夫人心中怒氣更盛,沈安慌忙跪下,求她保重身體。
“他們巴不得我即刻死了才好,”沈老夫人頗覺不虞,見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兒在側,又有些欣慰,撫摸他麵頰,溫柔道:“安兒啊,祖母沒白疼你。”
沈老夫人出身門第不高,較之高雅得宜的李氏,不免顯得粗俗,然而對於沈安這個長孫,卻也是一門心思的疼愛。
沈安聽她這樣言說,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座大山也挪開幾分,悄無聲息的喘了口氣,那股酸澀與擔憂卻儘數上湧,他喉嚨一酸,伏在沈老夫人膝上,無聲的哭了。
“這是怎麼了?”沈老夫人吃了一驚。
沈安隻是哽咽,旋即流淚,卻不做聲。
沈老夫人見狀,極是心疼,便令周遭侍從退下,低聲道:“這兒就咱們兩個人,安兒彆怕,有什麼委屈,都同祖母說。”
“祖母,”沈安眼淚湧出,顫聲道:“我闖禍了……”
……
在李氏那兒吃了點東西,又說了會兒話,鐘意方才同沈複一道告辭。
時辰已經不早,夜色幽深,侍從們挑起門簾,她挽著沈複的手出去,沒走出多遠,便聽他喚道:“阿意。”
鐘意應道:“怎麼了?”
“孩子的事,彆太心急,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沈複溫和道:“於我而言,你比子嗣重要。”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使得鐘意心裡暖洋洋的,輕輕“嗯”了一聲,嘴角止不住上翹起來。
二人回了自己院子,便有侍從在前掌燈,鐘意借著燈光掃了眼,驚喜道:“哪兒來的雪人?”
“你不是喜歡嗎?”沈複道:“先前禎兒與泰兒在堆,你看見的時候,眼睛都在發光。”
“哪有,”鐘意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說的好像我跟小孩子似的。”
“那就是不喜歡了?”沈複道:“那我叫人推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