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殿內, 皇後正在梳妝, 端坐鏡前, 叫宮人為她著妝。
新帝登基, 皇帝順理成章的成了太上皇,然而其餘人等,無論是昔日的皇後,亦或者是太上皇後宮中的那些宮嬪, 皆要新帝親自加封,上徽號才行。
是以到了此刻,李政稱帝之後,皇後仍舊是皇後,彆人提及李政的元妃, 仍舊以“太子妃”相稱。
李政一行人未經通傳入內,便將清寧宮一眾宮人內侍給驚住了, 皇後心腹是知曉皇後暗中準備之事的, 然而真見李政氣勢洶洶到了, 仍舊免不了心驚。
宮人正為皇後描眉,見新帝滿身殺氣的進來, 渾身戰栗, 手都在哆嗦。
皇後麵不改色, 自她手中接了眉筆, 細細描畫眉目, 溫婉而笑時, 風姿一如從前:“陛下好大威風, 是來興師問罪嗎?”
李政目光淡漠的看著她,道:“你究竟做了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皇後描眉的手一頓,旋即將眉筆擱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點,輕輕點在了唇上,對鏡相顧,她不再是年輕時的鮮豔明媚,但仍有一種歲月賦予的雍容華貴。
“若是可以,我真想叫文媼毒死你,可這麼多年過去,她將你視為親生子,即便我以她的骨肉要挾,她也不會從命的。”
“後來我又想,這樣其實也好,”皇後回過身,目光有些嘲諷的落在李政麵上,像是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活著的人,要比死去的人痛苦多了,你的母親用死亡,教會了我這個道理。”
“你恨的人是我,為什麼要害阿意?”李政心口作痛,幾乎不能言語,冷冷注視她半晌,方才道:“她同我們不一樣,她天性良善,從沒有動過惡念。”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愚蠢樣子,更看不慣她被你護的嚴嚴實實。就像看見一張純白的紙,就忍不住想把它染黑一樣。還有就是……”
“你那麼喜歡她,那麼願意護著她,甚至幾次三番,為了她頂撞你父皇,她要是死了,你也會很痛苦吧?”
“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自己,”皇後倏然笑了,有些快意的道:“誰叫你那麼在意她?”
“母後,”李政沒有落座,站在陰影處,目光陰鷙,一字字道:“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為皇兄和舅舅他們考慮嗎?”
“考慮了有什麼用?”皇後目光有轉瞬的晦暗,旋即又笑了:“你父皇在時,你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等你父皇去了,他們的日子原本也不會有多好過,既然如此,我還忍了做什麼?倒不如趁機出口惡氣……”
“哈!”李政長笑一聲,隱約有些淒涼,他道:“你居然是這麼想的!”
“你知道嗎,李政,若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太子妃是不會相信,也不會赴死的,”皇後忽然有些亢奮起來,她微微側身,有些期待的看著他的臉,唯恐錯過一分一毫:“我叫文媼告訴她,是你要她死的。”
李政麵上倏然閃過一抹驚痛,連目光都在顫抖,望向她的神情中,更是難以掩飾的痛恨。
“你生氣了?真是太好了,”皇後笑著繼續道:“你猜,她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真可惜啊。”
李政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半晌過去,忽然又笑了。
“母後,”他一字字道:“你真的這麼想死嗎?”
“李政,我的確不喜歡你,但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想過叫你死。”
皇後卻半合上眼,答非所問道:“文媼剛到你身邊時,對你的感情遠沒有現在深,我若是那時便以她的孩子要挾,要她做點什麼,成事的可能性也很大。可我沒有那麼做。”
“可是後來,你慢慢的長大了,我心裡也越來越後悔。”
“你真是你娘的親生兒子,生下來就會從彆人嘴裡搶食,小時候這樣,長大了更是這樣。”
“我才是你父皇的原配嫡妻,我才是陪他征戰天下的賢內助,是我為他操持家事,籌措糧草,孝敬公婆,即便是玄武門之變那日,也是我陪他一起登上城樓,慰勞軍士。我的確對不住你娘,但她呢?坐享其成,入宮就是皇後,她什麼都沒有付出,便得到了我擁有的一切,無論是我的後位,還是我的尊榮,甚至是我的丈夫!”
“而你,比她更可恨!”皇後卸下素日裡溫婉的假麵,目光狠厲,恨聲道:“她搶走了我的一切,你卻奪走了睿兒的一切,你毀了他的一生!若沒有你,現下君臨天下的便是睿兒!”
“你們也沒有那麼可憐吧,”李政平靜中隱含譏誚,道:“我娘奪走了你的一切,這是真的,但你也不要忘記,是你把她帶進宮的,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至於皇兄——你真覺得父皇選中我,全是因為我娘嗎?”
皇後麵色微僵,卻不言語。
“你很聰明,這麼多年了,不會看不出來,你隻是心高氣傲,不願意承認而已,既然如此,那我便來告訴你好了,”李政哂笑道:“因為皇兄他蠢,他軟弱,他無能,他擔不起這天下,虎父竟生犬子,父皇打心眼裡不喜歡他——即便沒有我,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照樣不是他。”
“母後,你要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父皇,而是皇兄和你自己,”他語調上挑,像是毒蠍翹著的尾,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惡毒:“他為什麼這麼蠢?你為什麼生了這麼沒用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