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卻不曾想到, 自己會從宗政弘口中,得到這樣高的讚譽。
事實上,此時近處隻她與兩個侍女在, 並無旁人, 因先前強逼著他磕的那三個頭, 他也沒有說客氣話的必要, 既然出言稱讚, 想是真心實意了。
她微微眯起眼,道:“長史謬讚了。”
“我說的是心裡話, ”宗政弘淡然道:“我平生敬佩之人不多,居士是一個。”
鐘意但笑不語, 沒有再接下去的意思。
宗政弘也不糾纏,微微一笑,道了再會。
目送他清瘦身影離去, 玉夏方才低聲道:“居士似乎, 不太喜歡宗政長史?”
“的確有一點, 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前生諸多種種,皆已煙消雲散,到了此時, 鐘意自是無所謂了, 站起身, 她釋然一笑,道:“我們回去吧,即便是去歇息,也該同他們說一句再走。”
……
蔡滿、隋紹等東/宮官員因一己私利炸毀堤壩,惹得民憤滔天,皇帝便令於丹州就地處死,以安民怨,又叫李政親自主持此事。
這既是皇帝有意為兒子鋪路,也是為天下穩固著想,惹出這等大事的是東/宮屬臣,儲君近侍,無論太子事先是否真的一無所知,他的聲名也全然壞了,連帶著也動搖了百姓對李家的尊崇與信服。
正逢李政此次奔走黃河諸州治水,聲望正高,讓他將蔡滿等禍首明正典刑,也是為了改善百姓對於李唐皇室的惡劣印象,叫李政接下來的繼位,更加順理成章。
蔡滿幾人罪犯滔天,不在五刑之例,最終被判處車裂之刑。
鐘意畢竟是女郎,儘管屢有磨礪,見得事情也多,然而車裂這等血淋淋的刑法,終究還是不敢去看,行刑這日,便留在刺史府中收拾行囊,崔蘭溪與玉秋玉夏也一樣,倒是李政等人,親自去主持了此事。
午間過後,李政方才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的錯覺,鐘意總覺得他身上有血腥氣,催著他去更衣沐浴,等他出來後,方才道:“還順利嗎?”
“能有什麼不順利的?”李政頭發還濕著,正取了巾帕擦,聞言笑道:“難道這等人死,還會有人去劫獄不成。”
鐘意禁不住也笑了,卻見他微微沉了臉,道:“你不知丹州百姓有多恨,蔡滿等人死後,眾人蜂擁而上,割肉分食,以泄其恨。”
“不管怎麼,受苦的終究是百姓,”鐘意聽得歎了口氣,道;“自作孽,不可活,一啄一飲罷了。”
“好在都結束了,”李政在她身側坐了,握住她纖細手腕,心疼道:“我看你近來瘦了好些,等回到長安,務必要好生將養才行。”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鐘意看著他微黑的膚色,笑道:“黑了,也瘦了,像是……”
她想了半日,方才從腦海中扒拉出一個詞兒來,忍俊不禁道:“像是臘肉。”
李政聽得眉頭蹙起,凶巴巴的湊過去,道:“阿意,你再笑話我,臘肉就要咬人了!”
“不笑了不笑了,”鐘意伸手戳了戳他麵頰,道:“郎君無論怎樣,我都中意的不得了。”
李政這才哼了一聲,低頭蹭她肩窩:“我明日便走了,阿意你快親親我。”
鐘意聽得微怔,推開他頭,道:“你不同我們一起走?”
“長安催的急,父皇也寫信督促,要我早些趕回去,穩定大局,用過午膳之後便動身,輕裝簡行上路,”李政溫聲道:“你們又不急,何必跟我一道,路上吃苦。”
鐘意頷首,旋即又道:“太子呢?他是同你一起,還是同我一起?”
“自然是同我一起,鬨出了這麼大的簍子,他還有什麼顏麵留下慢行?”
李政想是早就安排妥當,想也不想便說了出來,隨即又有些擔心,道:“長史身體不好,不能趕路,怕會與你們同行,你若是介意的話,我便尋些事拖他一日,你們先行便是。”
“那倒也不必,”鐘意笑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不介懷,你也不要太過放在心上,專門將宗政長史留一日,他反倒要多心。”
“唔,知道了,”李政應了一聲,又去晃她,道:“快親親我!再不親可就沒得親了!”
鐘意忍俊不禁,側過頭去親吻他臉頰,他卻適時地側了側,吻上了她的唇。
已經是七月,天光大亮,日色晴朗,窗外綠竹的影子影影綽綽的投進內室,靜悄悄的,當真安謐。
……
用過午膳之後,李政當天下午便走了,鐘意等人收拾好行裝,也在第二日,同宗政弘一道上路。
返程遠沒有來時那麼急迫,一來鐘意不欲再叫眾人辛苦,二來宗政弘體弱,先前在堤壩上熬了那麼久,現下著實也經不起折騰了。
“已經是七月了,”鐘意騎著馬,同玉夏低聲道:“阿娘已經足月,想必此時已經生產,卻不知是男是女。”
“都好呀,”玉夏笑道:“夫人有二位俊秀郎君,還有居士這般出眾的女兒,這一胎無論男女,都是福氣。”
玉秋也深以為然。
現下正是上午,日頭卻也有些曬人了,鐘意配著帷帽,倒還不覺什麼,等到城門處,卻見比肩接憧,站了無數人,為首之人正是前不久才在刺史府中道彆的羅銳與蘇誌安。
鐘意吃了一驚,慌忙下馬,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此番賑災,居士勞苦功高,長史也頗為辛勞,”羅銳笑道:“他們聽聞你們要走,非要來送一程,我們也沒辦法。”
百姓們許是早就商量過了,有人上前去,塞給她一隻籃子,裡邊裝的竟是兩隻通體雪白的鵝。
這全然是眾人心意,鐘意也沒推拒,叫人接了,揚聲道:“多些大家好意,就此彆過,有緣再見,諸位請回吧。”
百姓們卻不肯走,一直送他們出了城門一裡,方才依依不舍的停下,哭聲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