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
宗政弘輕淡的聲音傳來,道:“或許,便是這樣的道理吧。”
鐘意心中感慨萬千,並未言語,崔蘭溪則笑道:“民心所向, 世人景仰, 居士可稱聖人也。”
鐘意心中溫熱, 頗有動容, 凝視那寺廟片刻, 方才回身,輕笑道:“我們走吧。該上路了。”
……
李政一行人風塵仆仆返回長安後, 顧不得歇腳,便先往太極殿去,麵見皇帝,陳述諸事。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太子便憔悴許多, 眼下青黑,兩頰消減, 精神也萎靡,到了宮門口下馬時, 一個站立不穩, 險些摔在地上, 虧得被侍從扶了一把, 才沒在禁軍麵前丟臉。
皇帝不喜歡他, 這他是知道的,這次捅的簍子太大,自己極有可能會被廢掉,他也能猜度幾分,眼見太極殿在望,不免有些近鄉情怯之意,強打起精神,隨李政一道前行。
太極殿莊重森嚴,人未入內,便有衛戍列行兩對,手持刀戟,麵目肅然,一行人登上台階,目光前掃,就見皇後脫簪,身著素衣,跪在殿前,麵色蠟黃,神情委頓,似乎已經無力支持。
太子看的心中哀慟,慌忙前行幾步,跪下身道:“母後!你……”
他原是想寬慰母親幾句,又或者扶她起身的,然而想起她為何如此,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既恨蔡滿等人自作主張,又怨自己無能,心中傷懷,禁不住落了淚。
皇後心中恨這兒子不爭氣,然而骨肉至親,見他如此,卻也不忍再說什麼,安撫的抱住他,心中一酸,淚珠滾滾而下。
李政立在一側,見這母子二人相對落淚,神情冷淡,再思及前世皇後所作所為,不覺憐憫,心中隻有快然。
“皇兄,父皇還在等著,委實不好在此拖延,”他走過去,按部就班的向皇後行禮後,又笑著勸道:“母後彆擔心,即便皇兄被父皇訓斥,您也還有我呢。”
這話落在皇後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了,現下太子境遇如此之差,她心性再好,也禁不住露了幾分怒氣:“太子也是你的兄長,現下他出事,你便這樣幸災樂禍,在側看笑話嗎?”
“母後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可擔不起,蔡滿等人皆是皇兄心腹,難道是我買通他們,叫去炸毀堤壩的嗎?”
李政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即便責備,您也該責備皇兄失察,與我何乾?”
皇後見他這張笑麵,心中恨極,正待說句什麼,卻見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刑光迎出來,口中道:“二位殿下怎麼還不進去?陛下都等急了。”
“母後保重身體,還是早些回宮去吧,皇兄也不是有意的,倘若因此累壞了身子,豈不是他的罪過?”
李政站起身,笑道:“父皇傳召,兒臣這就過去了。”
說完,他也不看皇後神情,轉向太子,輕輕道:“皇兄,請?”
此時此刻,太子畢竟仍然是太子,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他站起身,同皇後辭彆,走在了李政前麵。
東/宮屬臣炸毀堤壩的消息傳到長安,皇帝驚怒交加,幾乎難以想象有人會做出這等蠢事,更難想象做出這等蠢事的竟是太子身邊近臣,饒是他心思心沉,慣來不動聲色,也禁不住大動肝火,將書房擺件砸個稀碎。
這些時日過去,他心中怒氣早已散去,更多的是無奈與釋然——太子不能承宗廟,就此廢去,也是好事。
心中如此想,然而親眼見了神態萎靡的太子,皇帝動怒之餘,又有些心疼,看他跪地不起,沉聲道:“有什麼想說的嗎?”
“兒臣有罪,可是母後無罪,”太子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頹然道:“請父皇叫母後回宮去吧。”
“難道是朕叫她在這兒跪的嗎?”皇帝麵色倏然冷了,顧不得幾位宰輔尚在,便怒道:“堂堂國母,在太極殿前跪了近半月,多少臣屬看著,難道朕便覺得很體麵?”
太子訥訥無言,說不出話來。
皇帝被時間壓下去的怒火驟然升騰起來,如同火燒,灼熱的心肺作痛,他道:“除此之外,你便沒什麼要說的?”
“兒臣、兒臣對不住父皇多年栽培,也對不住李氏的列祖列宗,”太子神情惶恐,愴然淚下:“上不能孝敬君父,下不能管轄屬臣,實在是……”
皇帝麵上浮現出一抹失望之色,隱約有些痛心,幾位宰輔與李政皆是麵不改色,隻是眼底卻有些淡淡的無奈。
太子小心打量皇帝神情,聲音也漸漸小了,最終停了下來。
“丹州河堤崩潰,牽連下遊諸多州縣,前前後後死傷幾萬人,朕隻看人數,都覺得痛心,而太子你……心中便沒有半分悔痛嗎?”
皇帝語氣輕緩,他沒有大發雷霆,甚至於還笑了一下,隻是那笑容怎麼看,都帶著點譏誚。
“爛泥扶不上牆,太子,”他道:“你就是這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