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肯鬆口,叫李政延遲兩年娶妻,委實有些超乎鐘意預料,訝異之餘,不免有些感慨。
李政未必騙住了皇帝,然而無論真相如何,他肯叫兒子等這兩年,其實也等於是默認了鐘意此時的價值。
說的冷酷一些,前世的她一無所有,儘管出身公府,容貌絕麗,可這樣的條件在皇家眼中,根本算不了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皇帝即便知道兒子強搶臣婦入府,也沒有說什麼,更不會為她主持公道。
因為她沒有叫皇帝那麼做的價值。
而到了今生,皇帝卻肯叫李政等她兩年,再行娶妻。
前後對比,既有些諷刺,又令人感慨。
說到底,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好壞如何,全看自己如何去拚。
她現在明白這道理,還不算晚。
……
李政既被冊立為太子,立妃之事隨即便被提上日程,然而朝臣聽聞太子冊封之後,提了兩隻大雁往越國公府去,便聞弦音而知雅意,再沒在朝堂上提過這事。
當世女郎,論及聲望才智,誰敢說勝於懷安居士?
也隻能望洋興歎罷了。
鐘意在越國公府留了幾日,便收拾行囊,返回青檀觀去了。
許是經的事情多了,她雖也留戀家中舒適,但終究是青檀觀的那方天地,更叫她覺得自由。
朱騅與她一同經曆黃河水患,往來奔走,又被縮減糧草,很是受了些苦,整個瘦了一圈兒,此次回京便被格外優待,鐘意也特意吩咐,叫好生照料它。
仆從不敢大意,悉心照料,朱騅精氣神兒恢複過來,還同院中那兩隻白鵝打了場架,鐘意哭笑不得,叫人把這一馬兩鵝分開了。
青檀觀外的池塘裡開滿了荷花,聘聘婷婷,香氣宜人,益陽長公主叫侍女摘了幾朵將放未放的,用來插瓶,手中卻握著一隻蓮蓬,慢條斯理的剝蓮子吃。
“懷安,你不打算嫁給青雀嗎?大雁也送了,整個長安的人,都在等你什麼時候點頭呢。”
“不急,”鐘意展開麵前那卷白紙,笑道:“我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益陽長公主聽得莞爾,語氣欽慕,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很羨慕你,但到了此刻,卻很敬佩你,天下女子,想也是這般吧。”
鐘意抬頭看她,道:“怎麼說?”
“因為你做了我們曾經夢想去做,卻無能為力的事情。”
“有些事情,是要有機緣才行的,”益陽長公主感慨道:“但有的事情,膽氣、才學,乃至於心胸氣魄,缺一不可。”
鐘意仔細聽了,轉目想了想,坦然道:“我擔得起,便不虛言推諉了。”
益陽長公主聞言失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性情。”
她站起身,將剝出來的那碟蓮子遞過去,道:“你在寫什麼?”
“算是總結一些事情吧,”鐘意笑道:“我可能不會在長安停留太久,修整過後,便會離開。”
“民生艱難,我曾以為自己過的足夠不易,然而這次出行,見得多了,才知世間真正的淒慘,是我無法想象,也無法言說的。”
她微微一笑,抬頭道:“長公主,你知道嗎?我曾經希望,自己能夠在史書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益陽長公主由衷道:“你已經做到了,濃墨重彩。”
“我覺得還不夠,”鐘意道:“我希望後世人見到我的名字,不是作為附庸,以某個帝王皇後的身份出現在後妃傳中,而是以我鐘意的名姓,堂堂正正的居於王侯將相所屬的列傳之中。”
益陽長公主微露詫異,旋即敬佩道:“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鐘意笑道:“萬事原本就是從無到有的。”
益陽長公主靜靜看她半晌,搖頭失笑,執起茶盞,道:“懷安居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鐘意同樣執茶,一飲而儘:“多謝。”
遠處有雷聲轟鳴,悶響而至,烏雲漸至,天色轉陰。
“進屋去吧,”益陽長公主笑道:“天公不作美,要下雨了。”
鐘意站起身,卻沒往內室中去,思及前後兩世,她望著遠處天穹,感慨道:“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一種力量掌控著命運吧。”
益陽長公主微怔,旋即道:“你覺得,萬事早有天定嗎?”
“不,我反倒覺得人定勝天。”
鐘意笑道:“人曾經是這片大地上最脆弱的生靈,然而自三皇五帝起,一代代繁衍不息,終於有了獨屬於人的文明,建立起人所特有的國度,如此思慮,人的力量其實遠超我們想象。而所謂的天定與人為,也未必是衝突的。”
益陽長公主道:“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前塵往事,都已經終結,正如我為幼弟取名元新,便是取其辭舊迎新之意。”
“感謝冥冥之中的命運,也感謝努力扭轉一切的我,”她有感而發,心生觸動,伸手斟茶,舉杯揚聲道:“我敬天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