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坐在滿是汙水的地上, 大雨模糊了他們的視線,也阻礙了他們的聽力, 明明離得那麼近, 卻感覺很遙遠。顧倦書努力想看清季舟舟, 卻連她的五官都沒辦法看清。
最後不知道僵持了多久, 兩個人被匆匆趕來的周長軍帶走,再次被送到了醫院。隻是這一次去的, 是顧家的私人醫院。
顧倦書被送進放射科拍片,很快診斷結果就出來了, 左手尺骨骨折。
在顧倦書做治療的時候,周長軍在診室門口焦心的走來走去, 目光落在角落裡微微發抖的季舟舟身上。她還穿著濕衣服, 頭發濕黏的貼在臉頰上, 本就白皙的臉此時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一副隨時都要垮掉的模樣。
周長軍看得心疼, 走到她身邊欲言又止了半晌, 終於憋不住問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先生急匆匆的就回了家,再之後兩個人就一身狼狽的坐在大雨裡, 先生的胳膊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季舟舟雙眼發直,腦子裡滿是顧倦書對他自己下手時的狠厲。明明已經到了室內,雖然還穿著濕衣服,但夏天的溫度總不至於太冷,可她偏偏就是冷得發抖,陰冷的風在她骨縫裡打轉, 讓她連牙齒都在顫栗。
“舟舟……舟舟!”周長軍見她沒有回應,擔憂的抬高了聲音。
季舟舟總算是有了點反應,愣神之後怔怔的看向周長軍,還沒說話,眼前就開始模糊發黑。
“舟舟!”
季舟舟隻聽到周長軍焦急的叫了她一聲,之後就一陣天旋地轉徹底什麼都不知道了。周長軍沒想到她會突然昏倒,急忙扶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摔到地上,旁邊經過的醫生趕緊過來幫忙,一群人將季舟舟圍住施救。
顧倦書安靜的坐在診室裡,不管醫生對他做什麼,他都好像沒有反應一般。他已經被幾個人幫著換了病號服,此時身上乾燥而溫暖,可心卻感受不到這些溫暖,他就像一個木頭人,徹底沒有了生命力。
“顧倦書,你跟你奶奶沒有區彆,都是極端的控製狂,隻是你偽裝得更好,直到現在才暴露真麵目。”
“你奶奶害了你父母的一輩子,現在你也要來害我了是嗎?”
顧倦書眼睛動了一下,腦子裡浮現母親的樣貌,慢慢地母親的臉消失了,變成了季舟舟,而他想伸手去抓時,季舟舟卻變成了奶奶。他的眼睛恍惚一瞬,周圍的環境開始扭曲,擺設漸漸變成了顧家老宅。
老夫人的樣貌看起來年輕很多,一開口就說著他熟悉的台詞:“我們顧家人,當然要將顧家擺在第一位,你不要學你父親那個沒出息的,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自殺,真是太蠢了。”
“如果不是你,父親不用娶母親,母親就不會被氣死,父親也不會自殺,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顧倦書聽見自己用有些稚嫩的聲音說,抬頭就在對麵玻璃櫃門上看到了七歲時候的自己。
老夫人輕蔑一笑:“害死他們的,從來都是他們的軟弱,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當你父母是多有能力的人?隻有他們聯姻,才能讓他們享受的一切長長久久,這是為了顧家好,也是為了他們好。”
“可笑的是你,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壞人,你說是為顧家、為我父母考慮,其實做的一切都是在滿足自己的控製欲!”
老夫人一頓,看向他的目光溫婉起來:“你現在還小,我不怪你,等你長大一些,就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們祖孫,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相似的人,你總會懂的。”
“我永遠也不會懂你,因為我不可能成為你這種虛偽的人,我不會理直氣壯的害死自己愛的人。”小顧倦書的眼神冷了下來,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在他的身後,老夫人不慌不忙的開口:“彆太早下定義,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你現在可以向往做一個屠龍勇士,也要做好成為惡龍的準備,因為那是早晚的事。”
你現在可以向往做一個屠龍勇士,也要做好成為惡龍的準備,因為那是早晚的事……
顧倦書,你跟你奶奶沒有區彆,都是極端的控製狂,隻是你偽裝得更好,直到現在才暴露真麵目……
你奶奶害了你父母的一輩子,現在你也要來害我了是嗎……
眼神漸漸聚焦,周圍的一切又變成了醫院的模樣,可腦子裡卻亂糟糟的,季舟舟和奶奶的聲音交替出現,仿佛在嘲笑他當初的堅定。
顧倦書指尖一顫,隨後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他的異常引來了診室內醫生的注意,急忙叫了幾個人過來按住他,主治醫師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後,高聲呼喚他的神智:“顧先生,鬆口!”
顧倦書蜷縮在床上,整個人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死死咬著牙關,哪怕嘴裡有了血腥味,也沒有鬆開半點力道。醫生見他的狀態不對,簡單商議一下後直接打了鎮定。
顧倦書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許久之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醫生將他送到病房後,給他輸上液就離開了,周長軍聽到顧倦書在病房的消息,立刻從季舟舟的病房出來,去了隔壁顧倦書的房間。
顧倦書的眉頭緊鎖,仿佛夢裡也在不安,周長軍歎了聲氣,掙紮一番後還是沒有跟葉傾和褚湛聯係。
剛跟他們說完情況,助理就拿著拷貝好的視頻來了:“經理,小區門口的監控已經拷到了,您現在看嗎?”
“看。”周長軍皺眉,他必須得看看,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兩個年輕人憔悴瘋狂成這樣。
助理立刻開了筆記本播放,將顧倦書和季舟舟在大雨中的視頻倍速播放。當周長軍看到顧倦書的棒球棍砸向自己的手時,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暫停!”
助理立刻停了下來,周長軍愣了半天催促:“把剛才那段再播一次。”
“好的。”助理照做。
一連播了幾次,周長軍才確定,真的是顧倦書自己打了自己,他怔愣的看著視頻,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直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助理:“是先生自己動手?”
“……應該是。”明明是有證據在眼前,可周長軍問起時,助理也有些不可置信。
周長軍看到視頻中的兩個人,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不再猶豫,立刻給葉傾和褚湛打了電話。葉傾褚湛聽說這件事後,用最快的時間趕到,見到周長軍後立刻問怎麼回事。
周長軍也說不清楚,隻好拿了視頻給他們看,葉傾看後瞠目結舌,半晌拉了拉旁邊褚湛的袖子:“這、這是幾個意思啊?”
“沒看出來嗎,估計是舟舟想逃,咱們太有出息的顧大少,想用自殘博取同情求她留下呢。”褚湛冷笑一聲,平日總是帶著三分調笑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底滿是冷意。
葉傾愣了很久,更加無法理解:“那他這麼乾,除了把人嚇跑,還能有彆的作用嗎?”
“蠢貨都知道的事,他卻不知道,可想連蠢貨都不如。”褚湛語氣不善。
葉傾被他噎了一下,瞄了眼他的表情,決定還是不要反駁了,小聲嘀咕一句:“用自殘留女人,他是怎麼想的呢?”
“沒人教唄,誰也沒告訴過他該怎麼做,不長偏才怪,”褚湛還在因為顧倦書不愛惜身體生氣,聞言不屑一笑,“有事不找我們商量,自己胡做決定,被甩了也活該。”
葉傾嘴角抽了抽,決定還是不跟這個炮仗說話了,於是抬頭問周長軍:“舟舟呢?”
“低燒昏迷,在先生的隔壁病房。”周長軍回答。
葉傾和褚湛對視一眼,微微歎了聲氣:“她估計也嚇得不輕。”
褚湛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彆讓他們住一起,趁他們沒醒,給其中一個換個病房。”
“這怎麼行,倆人本來就有誤會,你再把人挪遠點,以後還怎麼和好?”葉傾不太讚同。
褚湛嘲諷的看他一眼:“顧倦書做出這種事,要是你,還會跟他和好?倒不如先隔開他們,讓顧倦書冷靜一下。”
葉傾愣了一下,總算明白了褚湛的意思。可不是麼,要是他找個這樣的女朋友,一鬨分手就自殺自殘,哪怕還有一點情分,他也不敢再跟人家好,畢竟這種人看起來沒有底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做過火自殺身亡,也不知道會不會將刀尖對準自己。
然而他雖然能理解,可到了自己朋友身上,他隻會覺得荒唐:倦書不可能會做出那種事的。
然而他也就是在心裡想想,卻找不到反駁褚湛的話,畢竟現在事實擺在這裡,顧倦書那條胳膊,可是實打實被他自己打斷的。
“先生醒了如果要找舟舟,那該怎麼辦?”見葉傾和褚湛達成了一致,周長軍也覺得這麼做最好,隻是又有些猶豫。
褚湛沉默一瞬,半晌沉聲道:“到時候再說。”按照他的性子,該直接把季舟舟送出國才對,但顧及倦書會發狂,這才讓周長軍把季舟舟送到其他病房去。
周長軍點了點頭,出去辦這件事了,葉傾和褚湛之間陷入沉默,許久後葉傾歎了聲氣,坐在了顧倦書旁邊的椅子上。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不同於白天烏雲蔽日的黑,這一次是實打實的黑夜來臨。
葉傾去季舟舟的病房轉了一圈,見她還沒醒過來,就轉身回了顧倦書病房,一進門就看到床上的顧倦書動了動,他驚訝:“要醒了嗎?”
褚湛掃了他一眼:“應該是。”
葉傾立刻到床邊坐下,等著顧倦書醒來。果然,顧倦書動了幾分鐘,就緩緩睜開了眼睛,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才反應慢一拍一般,扭頭看向旁邊的葉傾。
葉傾笑:“你醒啦,傷口怎麼樣,麻醉一消很疼吧?”
顧倦書怔了怔,平靜的看著他的唇。葉傾見他不理自己,歎了聲氣勸導:“你也真是,這種蠢事都能做得出來,當時是怎麼想的呢,也是我們不好,之前你把人關起來時我們如果勸了你,事情也不會發展成這樣,你……”
“舟舟呢?”顧倦書的聲音有些啞。
葉傾一頓,還沒回答就被褚湛撥到了一邊,褚湛那張豔麗的臉就出現在顧倦書的眼睛裡。
“都這副樣子了還想著她呢?顧大少爺的老房子著火是不是也太猛烈了點,差點要把自己給燒死了吧?”褚湛嘲諷。
顧倦書盯著他的唇發呆,半晌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眼神中隱藏一絲脆弱的倉皇:“她走了嗎?”
“……”褚湛一頓,徹底沒了脾氣,沒好氣的說了句,“沒有!”
顧倦書看清他說了什麼,身體放鬆了下來,垂眸喃喃:“我這次是不是做錯了?”
“大錯特錯!”褚湛冷笑。
顧倦書慘然一笑:“我以為這麼做,她會心疼,就像之前很多次受傷一樣……可是她好像很生氣,我失算了。”
他以為,隻要他受傷了,季舟舟就會心軟,會妥協,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樣。他把他的小姑娘弄哭了。
顧倦書的語氣很平靜,可就是透著一股可憐,葉傾和褚湛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一時間也不再忍心責怪。許久之後,褚湛歎了聲氣:“及時止損吧,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如果你的戀愛方式這麼凶殘,我寧願你孤單一輩子,至少人還是健康的。”
葉傾頓了一下,竟然覺得很認同褚湛的想法。顧倦書這種愛人的方式,實在是太偏執了。
顧倦書顫巍巍的坐起來,單手扶著床就要下地,葉傾趕緊攔住他:“你乾嘛去?”
“舟舟呢?”顧倦書淋了雨,現在也有點低燒,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被葉傾按住後就不能動了。
“舟舟發燒了,可能加上受了刺激,所以才昏迷的,你先躺下休息,等她醒了再去看她好不好?”葉傾無奈的勸說。
顧倦書仰麵看向他,臉色越來越蒼白:“她不想見我嗎?”
“不是不想見你,是她現在還在昏迷,等她醒了再說。”葉傾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顧倦書頓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遲疑,又重複的問了一遍:“她不想見我?”
“……”葉傾沒話說了,求救一樣看向褚湛。
褚湛斜睨他們一眼,勉為其難的開口:“你乖乖躺下休息,等明天我帶你去看她,如果不聽話,我現在就把她送走。”
“喂,我讓你安慰他,沒讓你威脅。”葉傾無語。
褚湛冷笑:“要不是看他胳膊斷了,我就不止是口頭威脅了。”
“你……你閉嘴吧。”葉傾有些煩躁,再看向顧倦書時眼底透出一分擔憂。
顧倦書深吸一口氣,緊緊盯著葉傾的唇:“她不願意見我嗎?”
“……”
“……”
褚湛和葉傾詭異的沉默了,對視時麵色都有些難看。顧倦書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苦笑:“你們難道沒發現,我聽不見了嗎?”
……
季舟舟睡了很久,久到骨頭縫都開始泛酸了,她還是不想醒來,因為她潛意識裡清楚,自己隻要睜開眼睛,所看到的世界絕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回到正常的生活裡去,還能和小夥伴做鄰居,每天去她家裡蹭飯,然後再搜刮一些零食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看看看看視頻,時間差不多了就開始碼字。
要是能回到這種生活就好了。季舟舟後半夜的時候低燒還沒褪,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就連顧倦書來了都不知道。
顧倦書看著病床上皺著眉頭的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她身體狀態極差,眼睛裡卻有光,哪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一點生機都沒有。
她嘴裡念念叨叨的似乎在說些什麼,顧倦書聽不見,便伸出右手想摸摸她,可指尖剛碰到她的臉,她就開始哆嗦,他的手瞬間僵在空中,半晌無力的垂了下來。
顧倦書靜靜的看了她很久,最後轉身去了洗手間,打濕一張手巾回來,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季舟舟感覺到額頭上涼涼的,總算是舒服了些,眉頭也沒有之前皺得那麼緊。
顧倦書就安靜的坐在她旁邊,她出汗了,就幫她擦一下,翻身蹭掉被子,就幫她蓋好。一直到天快亮,季舟舟的體溫總算恢複了正常,顧倦書才鬆了口氣,轉身回了自己病房。
早上八點多,季舟舟總算醒了過來,躺在床上失神很久,才想起自己又進醫院了。剛退燒,她渾身犯懶,坐起來發了很久的呆,才想起顧倦書,瞬間渾身發冷。
昨天顧倦書毫不猶豫打斷自己胳膊的那一幕,仿佛刻在了她的腦子裡,季舟舟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偏執到病態的人,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對他。
她現在該逃嗎?外麵是不是有監守?跑不掉了怎麼辦,再次被抓?可跑掉了呢?顧倦書會自殘嗎,會以死相逼嗎?
季舟舟有很多問題,每個問題都壓得她喘不過氣,正當她糾結時,門突然響了一聲,下一秒一個人影從外麵走了進來。季舟舟一凜,看到是葉傾後鬆了口氣。
葉傾看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勸和的話再說不出口了,加上被顧倦書叮囑過,話到嘴邊變了樣:“彆擔心,倦書不會過來的。”
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季舟舟有些訕訕,半晌解釋:“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