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
大學開學的時候,有人提著箱子,有人開著車,有人在父母的陪伴下前來報道,但是也有人,隻是拎著格格不入的蛇皮袋,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獨自前來。
她的神情有些局促,找到了自己所在係的輔導員,聲如蚊呐:
“老師,我沒有帶學費來,我們家比較困難,是不是可以辦助學貸款啊?”
輔導員聞言並未露出什麼特殊的神色,安撫她道:“你放心,你這種情況是可以申請的,你儘管安心上學就好,不會管學費的事情。”
學生深深的鞠了一個躬:“謝謝老師。”
“彆謝我,主要是咱們國家政策好,畢業六內還清就行了,三年內還清免息。”輔導員笑道,帶她去宿舍,“到時候我看看有什麼勤工儉學的機會推薦你一下,賺點生活費。你自己也好好學,爭取拿上獎學金,這四年不就輕鬆的過去了嗎?”
學生重重的點頭,原本因為擔心忐忑而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如同路過的每一個年輕人。
【不過,貧困地區教育資源落後的問題,時至今日也不能說已經完全解決。】
【這裡麵還有一個特殊的更困難的群體,那就是山區的女孩子們。】
【按照憲法的規定,每個公民都擁有受教育的權利,不分男女。但因為曆史遺傳下來的弊病,女孩往往會成為貧困下麵的第一個犧牲品。】
【在封建腦袋們看來,反正她們遲早要出嫁,遲早會成為彆人家的人,那為什麼還要花這麼大的價錢這麼大的代價來供她們上學呢?】
【尤其,是在家裡還有另外的男孩的情況下。】
【即使是免學費,即使是還提供午餐,都不如把她關在家裡乾活兒,充當勞動力來得要好。】
……
“這貸款是不是咱們現在的印子錢?”有老百姓不確定的問。
“應該是。”
“聽著像是。”
結果,有人嗤笑一聲,“怎會和印子錢是一回事?印子錢多高的息?皮都能給你扒下一層來!但這個助學貸款卻是幾年都免息的!”
這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聽得他這樣說,大家這才明白過來。
對啊,印子錢的利息多高啊。
有人想起因為印子錢最後搞到家破人亡的朋友,唏噓不已:“反正,離這東西遠一點,千萬彆沾上。”
剛才說話那人冷笑一聲:“怕是有時候你自己想著要躲遠一點,但是那些貪心不足的,卻會使出百種手段逼得你不得不去借!”
這樣的例子可不少。
眾人自然也明白,但這事兒太沉重,他們也隻是感慨了幾下之後就放下了,轉又開始羨慕起後世的人來。
“不是說讀書免費嗎?怎麼又要交學費?”
“要真的幾年免息的話,那肯定讓孩子去讀!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難道還怕再苦幾年嗎?”
而且,這可是後世的大學。
在看了之前的仙畫後,古代的人們對於後世大學有著濃厚的濾鏡,堪比現在的太學國子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倒也不算理解錯誤。
也有一些官吏和豪紳們,坐在家中,吃著下人端上來的糕點美酒,嘖嘖搖頭,對此表示不解:“居然免息?這還能有什麼搞頭?這可是發財的好機會啊!”
一位府尹已經喝得有些微醺了,笑道:“他們的朝廷彆的都挺好,但做生意肯定不行。”
一群人附和:“大人說得是。”
府尹身後的幕僚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心裡卻不屑之極:“蠢貨!若不是朝廷有錢,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利民之策。”
他覺得跟著這個一個愚蠢且短視的主官實在是沒什麼好前途,且他利欲熏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自己也給拉下水。幕僚心中迅速打定算盤,等明日一早醒來就辭行。
他看了看正在嗬嗬飲酒的府尹,疑惑不已——這家夥到底是怎麼通過科舉的?
府尹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後院的女人們正在爭論女孩到底需不需要接受教育。
“有什麼好讀的?”府尹夫人長得有些刻薄相,說話也刻薄:“本來就是要嫁出去的,讀了也白讀。而且,”她看向側院的方向,那裡住著府尹喜愛的妾室,一位窮秀才之女,讀書識字。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讀了書也不過是個狐媚子,給自己增加一些勾引男人的手段罷了!”
側院內,妾室看著窗外的天幕,推了推放在身邊的小籃子,裡麵睡著她剛生下來沒有多久的女兒。
“要讀書,一定要讀書......”她摸了摸女兒的臉,喃喃說道,如死水一般的眼睛裡忽然就透出一點點光來。
女孩到底該不該讀書,在各處也掀起了一陣陣討論。
如今其實女孩子上學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物了,一些開明的或者是有遠見的家庭都會選擇送家中的女孩子去私塾,不說真的能學到什麼程度,最起碼認識一些字,能看一些書,最好是能看懂賬簿。
但同樣有一些頑固的保守的,或者是貧窮的家庭,會選擇讓她們待在家裡。
“我若是有錢,肯定是我兒去讀,他那麼聰明,肯定能考出個功名來。至於那幾個小丫頭片子,賠錢貨,有什麼好讀的!”
在他說出自己兒子聰明的時候,旁邊的人臉上都露出微妙的神色。
“要是學校提供午膳,你也不送她們去讀?”
那男人眼睛一瞪:“你當我是傻的?要都去讀了,家裡的農活誰來乾?!你嘴皮子一碰,說得倒是輕巧,也不見你來給我家乾活!”
他罵罵咧咧。
在他身後,幾個小女孩低下頭,眼神帶著懵懂和一些麻木,毫不在乎的表情,但如果再往下看,就能發現有人放在身側的手,揪緊了衣服,顯然內心也並不平靜。
......
【所幸,我們還是有很多人正在關注山
區和農村失學女童這個群體,
並且專門為她們付出了極大的心力。】
一群穿著紅色校服的女孩子正在操場上跑步。
一邊跑一邊用洪亮的聲音背誦著她們的校訓: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聲音震耳欲聾,回蕩在群山之間,天地之間。
鏡頭一轉,定格在旁邊一位梳著樸素短發、麵容嚴肅中帶著慈愛的中年女性身上。
【華坪女子高級中學,位於雲南省麗江市,是全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級中學,隻招收來自於當地的貧困女學生。】
【它由時代楷模張桂梅張校長所創立。】
張校長麵對鏡頭道:“我就是希望她們能夠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當時,我剛調到華坪來任教,就發現很多女孩讀著讀著就不見了。後來我一個一個的去家訪,發現她們要不就是被家裡人給早早的嫁出去了,要不就是出去打工了。”
“但你說,沒學曆,沒什麼文化,出去打工能有什麼好前途呢?無非就是又重複老一輩的路。”
她回憶自己去家訪的一次。
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抱著她哭:“張老師,我不想嫁人,我想要讀書。”
張校長細問下才知道,女孩的父母為了三萬塊錢的彩禮把她的婚姻給“賣”出去了。
“後來,我再也沒找到她,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2001年的時候,我當了華坪縣福利院的院長。在裡麵看到了很多被遺棄的女孩兒,就發現,每一個孤兒的背後其實都有個悲劇性的母親。”
“當那些沒有接受過完整教育的女孩兒,無法決定自己的人生,隻能被裹挾著匆匆的進入到社會和婚姻,她們會成為低素質的母親,然後培養出低素質的下一代,這又是一個惡性循環。”
“小學和初中有國家兜底,所以相對還好一些,但高中需要自己交學費,很多女孩兒即使考上了,家裡也不會讓她們去上。”
“我想讓她們在知識裡拯救自己的命運。”
張桂梅校長想辦一所免費的高中,讓大山裡的女孩兒都能讀書。
【拿出自己的存款,找教育局,甚至是打印出自己的各種證件在街頭募捐,曆儘艱辛,華坪女高終於被張校長艱難的建立起來了。】
【它成為了當地失學女童在黑暗裡的燈塔。】
......
女孩們背誦校訓的聲音回響在各個時空裡,即使這段已經過去,但似乎所有人都還能聽到天地之間的回響。
清朗、洪亮、大聲、堅定。
無數的女性不知不覺都站了起來,似乎有一種力量讓她們無法再安然的躺著或者是坐著。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
她們開始喃喃的跟著重複,一遍又一遍。
孫英娘、馬瀛蓬、王婉清、鮑姑......她們的眼睛閃亮,不住的在心中琢磨這段話中的深意。
魏晉。
謝道韞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終於坐了下來,臉上還帶著還未完全消逝的震撼以及疑惑。
她身邊的侍女笑道:“這段話絲毫不押韻,也全無古意,但不知為何,聽上去卻讓人覺得過耳不忘。”
謝道韞緩緩的點頭,輕歎一聲:“用韻腳和古意來評價它,未免有些小氣。”
這段話雖然白,但是其中蘊含的力量以及站在高山之巔俯視和睥睨世間的高傲與霸氣,卻是如此的強大。如果她是在其他的場合聽到這段話,或許會認為這描述的是一位偉男子,但沒想到,這段話卻是從一群女孩子口中說出來的。
而且,這居然是女校的校訓!
這才是讓謝道韞覺得震撼,甚至手臂上不受控製的冒出了雞皮疙瘩的原因!
她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閉上眼,嘴角忽而往上翹起。
是啊!
憑什麼男人就是高山,而女人就是依附於他的溪流?不不,女人甚至都不能算是溪流,而僅僅隻是溪流邊的一叢在風中搖曳的蒲草。
女人為什麼就不能也是傲視群峰的高山,就不能也是人傑呢?
謝道韞睜開眼,眼中有著歡喜的光。
她覺得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從此心中大道儘是坦途。
武周。
武則天原本是斜斜的靠在軟枕上看著仙畫的,此時也逐漸變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勢。
“此人若是在大周,朕必許她高官厚祿。”她感慨道。
太平公主加了一句:“恐怕在民間是要被供奉長生牌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