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的命,也像是這束香燭,越燃越快,最後燈儘油枯時不過一縷青煙,消散無形,融入世間,追隨自己真正無拘無束,無形無色的快活去了。
這又有什麼不好?
慧曾長老聽完老太太言語,止道一聲阿彌陀佛,卻見奚嫻忽然笑起來,眼眉彎彎的,白皙纖細的手掌捧著臉,竟有些寬鬆快活。
她歪著頭,對著慧曾輕柔道:“你想要對我說甚麼?”
她看著很詭異,脆弱和無比的強硬混合起來,叫人忍不住歎惋。
奚嫻慢慢笑起來,輕聲對自己道:“可是我好喜歡寺裡。”
慧曾大師沒見過這樣的姑娘家,卻也知她這樣的狀態,實在不宜多勸。
老太太終究是歎息一聲,帶著奚嫻去後頭吃齋菜。
齋菜真好吃啊,帶著素食天然的清新感,軟糯在唇齒之間,奚嫻覺得每天都吃齋菜也很好。
老太太見她瞧著心情好了一些,便考慮著,今夜借宿在了皇覺寺。
夜裡山風陰冷撲朔,嗚嗚地拍打著窗棱,奚嫻還是睡不著,但卻隻是清明看著窗外,一眨不眨,平靜得詭異。
她看見窗外有個影子,長發廣袖,飄然而過,裹挾著清風冷雨和無儘的風霜,卻已然果斷而利落,像是她無限依戀的樣子,像是她畢生缺失的另一半。
奚嫻睜大眼,心中有了一個答案,卻隻是木然下地,趁著婢女熟睡,悄然開了窗。
冷風灌入內室,她的長發被風吹起,少女卻麵容冰冷。
她看見一個,在月色下垂釣的女人,戴著鬥笠,穿著樸素的青衫,手裡執著魚竿,閒散又篤定,富有極強的自製和耐性。
隻等著魚兒咬鉤。
奚嫻住的一側廂房,整好對著外頭的一汪池水,而池水連著天邊藍黑似絨布的夜色,泛出帶著銀光的漣漪,像是天堂和人間的交界處,那個人也像是要接她去天上的仙人。
她隻是穿著雪白單薄的衣裳,麵容沉鬱冰白,遲緩而恍惚地往外走。
晚風吹拂起她黑發,奚嫻恍若不知,隻是走到那人麵前,眼前俱是重影,她卻很寧靜自如道:“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那人回頭,奚嫻卻看見了久違的女人,麵容高雅而沉靜,眼眸卻很溫和,隻是道:“你不要驚了魚兒。”
嫡姐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的,似乎變得更成熟了些,身量更高,嗓音低沉而沙啞,非常中性乾練的模樣。
女人在月色下靜謐而悠然,讓奚嫻覺得自己是該等一等的,不該擾了她的清閒。
很快,魚兒便上鉤了。
嫡姐的手稍稍用力,奚嫻便見一尾魚從水花中彈起,銀色的魚鱗在月色下泛著冷光,魚身撲騰扭個不停。
嫡姐拿下鉤子,捏住魚兒的身子,雖然含著溫和的笑意,手上的動作卻大到魚鱗崩裂開,魚兒掙紮地更劇烈了。
她隻是將魚兒放進簍裡。
奚嫻覺得很有趣,掙紮的魚兒多麼有趣呢,讓她覺得痛快而病態。
於是她在冷風中蹲下身子,沙啞道:“我還以為,您對我失望了,是以再也不見我。”
很快,嫡姐的聲音隨風而來,飄渺而隨意:“我隻是沒想到,你病得這般嚴重。”
似乎若有所指,仿佛她知道奚嫻的小心事,卻懶得戳穿。
嫡姐的眼睫很濃,側顏就像個冷然高傲的玄女,她難得歎息道:“我早該料到了,隻不知該拿你怎麼辦。嫻嫻,你說呢?”
奚嫻嘻嘻笑起來,托腮恍惚道:“那你呢,要像老太太那樣勸我,勸我正常點?”
嫡姐將魚兒放回水裡,頓時,奚嫻見到水波陣陣,一圈圈漣漪江池水攪動得難以平靜,她伸手探水,卻覺冰冷刺骨,渾身一哆嗦,麵容更是白到不像是活人。
嫡姐的聲音沒有起伏:“不會。”
她看出奚嫻冷得要命,但卻沒有噓寒問暖,就讓她這麼放縱自己。
奚嫻道:“那您來這裡,是想表達些甚麼?”
嫡姐微微一笑,若有深意道:“隻是來垂釣。”
奚嫻可不信。
嫡姐又道:“並且,來成全你的願望。”
她說起話來,就像個真正擁有仙風道骨的守護神,似乎能算準奚嫻所有的想法,替她完成所有任性的夙願。
奚嫻難得被觸動,覺得自己重活一回,至少得到了一個好姐姐。
但她蹲下來,旁若無人靠在嫡姐的身上,把冰涼的手指伸進嫡姐的衣領裡,覺得手心暖和了很多,便扯了扯唇角,爛漫道:“那你猜猜,我現在最想做的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