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室內近乎寂靜一片, 沒有人說話。
穿越了很多很多年, 他們終於以真實麵目相對。
奚嫻還在躲避, 但彼此都很清醒。
隻餘奚嫻輕微的啜泣聲,她的眼淚滴落在男人的手臂上,一滴滴綻開。他沒有說話, 隻是輕輕撫摸著奚嫻柔順的長發。
過了很久,就連窗外的知了都不再鳴叫,奚嫻沙啞著輕聲道:“您到底在想什麼呢?”
奚嫻緩緩道:“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和我過下去?你以為我會高興?”
他沒有回答, 似乎已經失去了和奚嫻解釋的興趣。
她說著便一用力掙脫開來, 頭也不回的下了床榻, 卻被男人一把撈回床上。
奚嫻身子柔弱,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得, 於是便開始啜泣:“你放開我!”
他點住奚嫻身上的某個穴位,她的身子一下便軟了下來, 倒在他懷裡, 柔順的長發散落在男人的膝蓋上, 滿懷都是溫軟清香。
奚嫻睜大眼睛看著他, 男人的麵容被月光照亮了小半,輪廓清冷瘦削,就像是從古畫中走出的人一樣,湛然而清潤, 就連看著她的神情都是極淡的。
不同於嫡姐, 也不同於王琮, 這是他最本來的樣子。
若是穿上一襲廣袖素衣,似乎能成為一個風流名士,但換上了帝王的朝服,那便透著天潢貴胄與生俱來的清貴。
奚嫻也麵無表情起來,她的眼仁甚至沒有一絲波動,隻是在平緩的流著淚,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淡色的眼珠慢慢往下,隻是這麼端詳著奚嫻。
生了一個孩子,過了幾年,她還像個不知事的少女。
身段窈窕而纖瘦,麵容精致而脆弱,每次偏頭凝視,都給人天真良善的錯覺,但實則卻像是眸中帶著毒液的蛇類,渾身冰冷而粘稠,最喜好把獵物誘入洞穴,再用最美好的身段將人絞殺。
對於他而言,卻意外的迷人。
不可救藥的厭惡,又難以自製的愛上。
他笑了:“奚姑娘,我們很多年不見了。”
他叫她奚姑娘,那是另一重稱呼了。
屬於奚家人的稱呼,並不是所有姓奚的姑娘都能被這樣尊稱,至少在那些人眼裡,隻有奚嫻才是“奚姑娘”,又或者是荒誕可笑的“殿下”。
隻有她自己和那些人當真。
奚嫻露出一個迷惘的表情,柔弱的流下淚來,但由於被點住了穴道,她一句話也不能說。
男人微笑一下,低下頭看著她,溫和無奈道:“奚姑娘,你這是甚麼表情,你很恨朕?”
奚嫻的麵容冷白,一雙杏眼裡透著迷惑而抗拒的堅冰,就連濃密的長睫上都寫著拒絕。她至少是抗拒這個男人的,不然進來之前絕不會叫他把蠟燭熄滅。
那代表她很不想看見他,內心深處甚至有些難言的厭惡。
奚嫻瞪大眼睛看著他,又開始麵無表情的冷淡下去,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法說出口。
男人明了,很快為她解開了穴道。
奚嫻的嗓音沙啞,帶著奇異蠱惑的力度道:“你放了我罷。我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以後我們再這樣好好過下去就可以了,我不會追究那些事情。”
男人慢慢微笑一下,頷首道:“啊,原來你這樣想。”
奚嫻平靜道:“是。若是您不介意的話,也更不介意那些,畢竟無拘還想有個家,不是麼?”
男人的手掌修長而優雅,比王琮那雙粗糙的手好看許多,就像是被上天精細雕琢的產物,用這雙手做任何事,都十分迷人。
然而,他卻伸手,在奚嫻的左胸慢慢停住,帶著點輕微而不容置疑的力度。
男人的手掌溫熱,筆直而有力,可貼在奚嫻的胸口時,卻令她覺得想要窒息。
她的心臟在狂跳,撲通撲通,在他掌下活躍而透著生機。
他愉悅而不緊不慢道:“你的心不是這麼說的。告訴朕你的想法。”
奚嫻的胸口開始起伏,她緊緊閉上眼,不肯應答。
其實這個答案,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早就猜到了。或許在更早,在她還沒有嫁給王琮的時候,奚嫻就已經知道一些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天生便不怎麼聰明的自己,竟然一下就能知道那麼多。
但總是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得過且過,吃虧是福,人生即便庸庸碌碌也能過得十分快樂,她實在沒必要追尋更多的真相。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什麼才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
那個聲音告訴她,隻要存在的事物,就是合理。
即便被認定是假的,其實在另一種程度上卻也是真實存在的,存在即是真,隻有愚蠢的人才會去判定真假,認為世間隻存非黑即白,非真即偽,不是麼?
奚嫻接受了那個說法。
於是她選擇無視,選擇逃避。
她更加不相信,今夜的事情隻是偶然。
隻要他不願意,他永遠都能不令她看見另一麵的自己,就一如奚嫻自己。
可是他算準了她回來,於是叫她看見了這一幕,到底所為何求?
奚嫻不知道。
但她輕鬆的想,或許是他早就厭煩了與她唱戲的日子,身為一個男人,再也不想唱旦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