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嫻仰倒在床上, 渾身上下透著無比的乏力感,發絲汗濕而晶瑩,她用力攥著女人的手, 眼眸有一瞬間泛著水光。
餘光中, 她看見嫡姐的樣子, 跪坐在她的身旁,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麵容像是冰雪一般冷漠, 又似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這一生,都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了。
身材高挑而纖細,貌美而富有情操,沒有任何男人可以駕馭這樣的女人。
不過, 嫡姐也不是女子。
雖非巾幗, 卻勝過任何女人,擁有恰到好處的容貌, 以及一雙睿智而冷淡的眸子。比任何男人都剛強堅硬, 更比任何男人都溫柔。
因為她們是“同性”,所以她可以理所當然的理解奚嫻。
奚嫻靜靜看著這個人, 卻知道她不是真的。
不過她記得陸宗珩上輩子對她說過一句話。
真真假假,假也似真。
如果不是真的, 持續一輩子那麼長,那麼也成了真的。
相比較奚嫻複雜的眼神, 嫡姐的神色卻更從容不迫, 強大而耐性的氣場令奚嫻安定下來。
是發自內心的安定下來。
因為奚嫻知道, 自己終究是世俗人眼中“卑劣”並無法理解的那一類人,本性殘酷,自私自利。
那麼,就讓她更自私一點,又有什麼不好,仗著嫡姐的縱容,她可以令自己更舒坦一點。
所以從今往後,她都不會有任何愧疚感。
至少躺在床榻之間的時候,奚嫻是這樣想的,並堅定不移的認為,她一定沒有錯。
她還沒有發動,但卻已經覺得透支了體力。痛覺和乏力感讓她無法徹底思考自己的心情,所以隻能依照本能,一往無前。
或許是先頭盼著他來,實在盼了太久,以至於現下都已經無法再打起精神來生孩子。
女人安撫的輕觸了她的額頭,為奚嫻撩開額發,溫柔道:“嫻寶不要擔心,今後一切都會順暢起來。”
女人的身上有溫和的檀木香味,雖然似乎是類似的,在奚嫻看來卻有所不同。
陸宗珩袖口、領口的味道,更加沉穩老練,而女人身上的味道卻令她感到害羞,以及想要依賴。
奚嫻喘息著捏住她的袖口,死死看了女人一眼,慢慢轉移了視線。
她期盼嫡姐能來,但心裡卻空落落的。
不一會兒,便有仆從端了參湯來,奚嫻過慣了衣來伸手的日子,被女人服侍著喝下幾口,閉上眼就不肯喝了。
嫡姐拿奚嫻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隻能無奈的笑笑:“以後可不能這樣。”
奚嫻無動於衷,掐著他手臂的力道更緊了幾分,麵色煞白而僵硬。
女人的手溫和的撫摸著她的眉眼,歎息道:“脾氣真差,也不知是誰慣得你。”
奚嫻一把打開她的手,這時候倒有了力道:“哼。”
“……你就會凶我。”
她這樣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點疲憊的樣子。
女人乾脆冷淡道:“怕你厥過去。”
奚嫻瞪她一眼,像隻特彆凶的奶貓,磨著指甲快要炸毛。
可惜沒了力道,肚裡還有一隻小貓崽子。
嫡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細長優雅的指骨交疊著,下頜點在手背上懶散的望著她:“你喜歡折騰自己,那便接著作。”
奚嫻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輕聲囁嚅道:“才沒有。”
在嫡姐麵前,奚嫻向來隻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嫡姐的嗓音溫柔而淡淡,像是一個閱曆充足的長輩:“你的一輩子還很長,嫻嫻。以後都不要這麼對自己。”
奚嫻頓了頓,覆下眼睫,忽然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女人坐在一旁,仔細的審視奚嫻麵容上的神情,淡色的眼仁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奚嫻的陣痛愈發明顯,產婆急得冷汗淋漓,她卻沒有任何發動的跡象,像是一條上了案板的魚兒,最後連撲騰都懶得了,兩人身周的氣氛冷凝到了極致。
嫡姐握著她纖細蒼白的手腕,感受到掌心的觸感顫了顫。
奚嫻沙啞道:“你走吧,不要在產房裡陪著我。”
她思考了一下,認真警告道:“假如我難產死了,你也不準給無拘找繼母,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女人冷笑起來:“閉嘴。”
產婆:“…………”
產婆:“………………”
高挑而姿態優雅的女人卻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況且……你放心,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發生。”
她的話語聽上去意味深長。
奚嫻的眼淚流下來,從女人的角度看去,能瞧見她纖細脆弱的脖頸上沾著汗濕的黑發,還有楚楚盈盈的眼眸,以及沾著淚水的眼睫。
嫡姐頓了頓,終究留在她身邊,握緊了奚嫻的手腕。
奚嫻中途忍不住昏睡過去一次,夢裡昏昏沉沉,其實根本就睡不好,但她真的很累了。
她覺得生孩子真是糟糕的體驗,哪怕無拘再懂事可愛,想起生他的時候,奚嫻仍舊沒有半分喜悅。
除了痛就是累,渾身都散發著暴躁之感,恨不得把肚裡的孩子徒手挖出來,來解決自己生理上難熬的痛苦。
直到她醒來過後,才陸續開到十指,嫡姐一直握著她的手,平靜的看著她,默然無聲。
奚嫻覺得肚子就像是一個被拗到極限的蚌殼,裡頭的珍珠粗糲而帶著棱角,她不願意把它打磨到平滑,更不願受那樣的痛苦。
相比起記憶沒有恢複的時候,現在的奚嫻顯然更含有戾氣一些,對於肚中的孩子之於自己的折磨,奚嫻萬分不情願,因為她沒有陸宗珩“灌輸”給她的母性之愛,所以也就對這樣無畏的折磨感到厭倦。
所以無比自私的話,是不會希望自己因為生孩子而受傷的。
即便她的確不自愛,但並不代表不會因為疼痛而難過。
但也是這個孩子,令她恢複了記憶。
她生得無比艱辛,整張雪白的麵容同時變得慘白而憔悴,平日裡的豐盈和柔弱都像是褪色了一般,剩餘的隻是大片的空白和痛楚。
奚嫻身旁的女人麵色複雜而沉凝,一雙手被奚嫻緊緊攥著,近乎嵌入了血紅的丹蔻,仍舊毫無所覺。
產婆看了眼女人,倒是不好說甚麼,雖說產房汙穢,但她卻不能置喙甚麼罷了。
奚嫻粗粗的喘息起來,就連嗓音都變得顫抖而嘶啞,像是從泥沼中伸出的枯枝,胡亂的揮舞著:“姐姐……我、我好疼,我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