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門外時,小狐狸正用後爪撓著耳朵,見著他們時特開心的叫了一聲,扭頭就消失在了煙霧裡。
沒過一會兒,老爺子拄著柳木杖慢慢悠悠走了出來,捋著胡子跟他們兩打了個招呼。
岑安這回記著在來的路上給葉老爺子和小家夥各捎一盒楓糖酥,老人笑眯眯的收了,還端詳了一會兒上頭印刷的商標。
“您看一眼這個東西。”葉肅上前一步,把那枚木符遞到了他的麵前,大致解釋了因果。
“這是瀝水符啊。”老頭把木符舉高了些,眯著眼看那暗藍色的咒文:“那人說他叫什麼?”
“薄允。”葉肅皺眉道:“我在時都呆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畢竟你是小輩,也太年輕了一些。”葉無虞把木符交還給他,握著柳木杖不緊不慢道:“下次見到人家,記得有禮貌一點,喊一聲江神大人。”
江——江神?!
“瀝沄河是允江的分支,你該清楚吧?”老頭拆開盒子,摸了塊酥糖喂給小狐狸,看著那紅毛團子蹦躂著跑遠了,慢悠悠道:“允江流淌了幾千年,那神靈就存在了幾千歲。”
“還是該講些禮數,彆砸了我老葉的麵子。”
葉肅神情都有些凝固,加重語氣道:“他是神?!”
難怪先前完全無法找出半點破綻,而且說話時那般篤定……
“是啊。”老頭摸著胡子道:“小孩居然都十一歲了,也是夠鬨騰的年紀,你幫忙看著點也好。”
“這木符又是做什麼的?”
“這個啊……”葉無虞露出懷念的神情:“挺好玩一東西,回頭再碰見麻煩的時候,把它融了便是。”
葉肅怔了半天,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認識的仙人,爺爺算一個,璩玉也算一個,可再往上的神靈,完全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傳聞中這種神靈可以改變山水風雪,甚至能窺破玄之又玄的命數。
可就在今天早上,那允江之神就坐在他的麵前,還閒談一般的拜托他幫忙給那毛孩子善後。
如果——如果薄和真是他親生的孩子,豈不是生下來就有上神的血脈?
“天色不早了,回家以後把東西收好,”老頭見那小人參也半晌說不出話來,心情頗好的拍了拍他的肩:“下回來看我這老頭,記著帶點鹹口的,有心了。”
“好——好的!”
岑安在離開之時,隱約瞧見對岸的深林中有明滅的狐眸,但儘數赤紅如火焰。
河對岸的那些存在,是不是就是分家另居的葉家人?
明琅這些日子趕完了項目,沒事閒著在家試用各色的香薰蠟燭。
昨天慫恿了那小傻子去問問葉肅,到現在都沒回個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姓葉的給吃乾淨了。
等到了晚上八點,門口才又響起了腳步聲。
“明先生……”岑安再次試圖找好友求援:“我問完了。”
明琅表麵上風淡雲輕的,其實八卦之魂又燃了起來:“怎麼說?”
“我問他……他是不是喜歡我。”
“然後呢?”明琅把瓜子點心都搬了出來,手一招就給這位直球選手倒茶:“慢點說,不急的。”
“葉醫生沒回答我。”
“沒回答?”明琅眉毛一挑,又瞧見他神情有點不對勁:“他欺負你了?”
“也沒有,”岑安艱難道:“但我覺得我現在完全是在趁人之危。”
“葉醫生說,他最近反常是因為……發情期到了。”
明琅直接一口茶噴出來了。
這話一說出來,小青年耳朵尖都紅了。
他其實不太好意思問這麼隱私的問題,但又怕做錯選擇傷害對方,還是想找人美心善的明先生幫忙參考一下。
“他——真這麼跟你講的?”
岑安跟做錯事了似的點了點頭,有些窘迫的把昨天的事情講完了。
“……然後我睡醒的時候,發現他尾巴在我懷裡。”
“而且他今天還主動給我買梅花糕了。”
小青年握著茶杯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覺地又開始碎碎念:“他要是不說發情期之類的事情……我真會覺得他是喜歡我的。”
作為一棵植物,他真沒想到動物還有這麼一茬。
明琅感覺自己的表情管理都快崩了。
“你現在覺得呢?”
“葉醫生現在對我好,也隻是因為感激我陪他睡個好覺吧。”岑安泄了氣似的窩在旁邊,悶悶道:“我就不該動這種心思,還惹出這麼多誤會。”
“等一下——”明琅把糕餅推到一邊,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這些年清心寡欲論道修仙,好不容易瞧見好友們動了凡心想著幫忙推一把,結果眼睜睜看著這兩妖怪把直球打成了曲棍球——
他本來覺得岑安這麼個小可愛已經是個天才了,合著那單身快八百年的狐狸也真是個天才。
發情期這麼蠢的借口葉肅是怎麼想到的?!!
也就岑安會傻乎乎的信好吧?!!
“葉醫生說他一直有用咒法克製,但也會覺得疼。”岑安有些為難道:“我去給他找個方子去?”
疼?所以你打算幫他止疼?你也不怕被榨乾?!
“葉肅說是從一月到四月是吧?”明琅按住他,語氣非常老練:“他要是去招惹彆的妖怪還跟你不清不楚,你今天就搬到我這裡住,我家裡有十間客房。”
“沒有,”岑安迅速搖頭:“他和小護士都不多說一句話的。”
“你不覺得他可能在誆你嗎?”明琅一臉的不放心:“他要是碰了你又不負責,你一定要跟我講——”
“萬一不是呢?”
“四月一結束你就搬回去自己睡,多一天都彆留。”明琅嚴肅地開始傳授經驗:“他想公事公辦,你就跟著他公事公辦,懂了嗎?”
岑安點了點頭,又感覺哪兒不對勁:“葉醫生不像是騙感情騙身體的人啊。”
他被追殺的這些年裡,碰見好些妖怪明著假意關懷,其實是想誘拐包養他。
對善意和惡意的區分已經如同本能一般,而且因為這個多年修煉的能力,他還作為熱心群眾舉報了好些小隱隱於世的通緝犯。
葉醫生如果是那種人渣,也不至於拖一年了都沒暴露吧。
“這四個月你就好好享受吧……”明琅一臉同情道:“搞不好睡著睡著就靈修去了。”
葉肅在臥室裡鋪著床,感覺心裡亂糟糟的。
他有點想把岑安趕回去自己睡,又有點想把這一床多餘的被子給撤掉。
……跟明琅有什麼好聊的,喝個茶都喝了一個小時還不回來?
男人指尖一點,一床被子就消失了個乾淨。
不然就說有床被子裡頭有蟑螂,他瞧見就給扔了。
不行——不能對那笨蛋下手。
修長的指尖又是一點,那被子又憑空落了下來。
門響了一聲,緊接著是試探性的呼喚:“葉醫生?”
岑安換好鞋走了進去,發覺葉肅一臉冷漠地靠著床頭在看書。
他發覺兩床被子已經鋪好了,心裡仿佛被燙了一下,飛快扭頭洗澡去了。
等這個澡洗完,岑安也穿著睡袍找了本,有些笨拙的爬到床上蓋被子坐好,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的看書。
臥室裡靜默的隻有兩隻妖怪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岑安確認了兩遍自己把書拿倒了沒有,然後開始十秒鐘翻一頁,完全沒看進去。
好想摸摸葉醫生的尾巴……真的超級軟啊。
他努力打消某些罪惡的念頭,試圖集中注意力。
葉醫生好像經常有健身,腹肌摸起來肯定比那些病人的手感要好很多吧……
不行我不能覬覦他的肉體!我要正直!
葉肅麵無表情地把半本資料看完,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關了一側的床頭燈徑直背對著他睡下了。
然後無聲地給自己甩了四個清心咒。
——就應該直接把他趕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又裝了五分鐘在正經看書,半晌才把書放到一邊,也關了燈摸索著躺了下來。
兩隻妖怪假裝都已經睡著了,然而十分鐘以後依舊心跳飛快。
“葉醫生,”小青年的聲音在黑暗中又軟又糯:“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嗯了一下。
“那……要抱抱嗎?”
葉肅感覺自己僅存的自製力已經不剩多少了。
抱這個字本來就很曖昧。
而且如果他翻身過去,絕對就不僅僅是抱著這麼簡單了。
岑安腦子裡牢記著明琅老師教導的‘不抗拒就是不討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微涼的手心隔著睡衣貼在了他的小腹上,還輕輕地揉了一下。
“這樣會不會感覺好一些?”
男人睜開了眼,冰藍色的獸眸直接驟縮如新月。
隻要轉過身,他就可以親吻他,剝光他,如同野獸一般把他享用的一乾二淨——
葉肅轉過了身,抬手握住了他纖細的手腕。
帶著薄繭的指腹按在微涼的皮膚上,灼燙的感覺都猶如警告。
“岑安。”他深呼吸著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他不能在沒有確認心意的時候對他做這種事,可他還是在抗拒著某些感情。
但也許……
可還沒等葉肅再次開口,客廳的窗側忽然傳來劈裡啪啦的一陣爆裂聲——
岑安下意識地把手抽了回來,下一秒葉肅已經驟閃去了客廳之中。
一隻蒼青色的鸞鳥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引頸清鳴了一聲。
月色下它的冠羽華如珠翠,一窗玻璃渣灑在長尾之上,仿佛熠熠閃爍的破碎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