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進行的很快。
葉肅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才兩百多歲, 那時候還和父母一起在莊園前笑著合影, 胸前還掛著那枚鉑金勳章。
他在一眾親友的簇擁下解開長袍, 讓銀藍色的紋章沉入胸口。
第二次來的時候, 父親不知所蹤,母親大病初愈, 原先熱鬨而繁榮的莊園如同一座空城。
曾經有上百人雲集的暗廳,隻剩下母親和其他幾位長輩。
少年眼神茫然的站在六芒星台上,銀發垂落至腰際。
古老的咒文再次被低喃著吟誦, 鮮紅的血液自教父與祖父的掌心斷續流出,在他的胸口再次組成坎貝爾的忍冬花家徽。
到了第三次,似乎一切又恢複如初了。
一眾族親共同蒞臨見證,所有的長輩都伸手去撫觸他的額頭予以祝福。
父親站在暗處沉默不語,母親雖然笑著, 但臉色有些蒼白。
“你將守護這個家族的榮光與過往。”塞伯特低聲道。
“我將守護這個家族的榮光與過往。”
葉肅安靜地用銀匕首劃開自己右手的掌心,讓血液流淌漂浮於半空中,伴隨著話語泛出金屬般的光芒。
暗廳中寂靜無聲,甚至聽不見任何人的呼吸聲。
兩股血液在空中串成環形, 期間字符的痕跡逐漸清晰。
“Benigno numine.”教父加重聲音道。
“Benigno numine.”
坎貝爾先生往前走了一步, 另一把匕首飛到了他的掌前,讓最後一股血液也流淌而出。
“Si sit prudentia.”
男人抬眸看向眾人, 又看了一眼凝視著他的母親。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重複最後一句誓言。
“Si sit prudentia.”
下一秒由鮮紅血液變幻而成的家族紋章開始泛出銀色的光芒,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沉入他的胸口前。
便如同有冰冷的刀刃緩慢貫穿胸膛一般。
教父後退了一步, 神情莊重的再次開口。
“你已成為永遠的坎貝爾。”
無數個聲音同時響應, 在這一刻如同教堂裡回蕩的蒼寂鐘聲。
“你已成為永遠的坎貝爾。”
岑安等候在二樓的大廳裡,看著外族的賓客們挽著手一起跳小雞舞,心裡有點小憧憬。
小孩們抓了一大把的黑蝙蝠巧克力,舉著糖果棒嬉戲打鬨,有個小姑娘裙擺後還有條貓尾巴。
他第一次在這裡聽見管風琴和風笛的聲音,還遇到了一隻穿著深灰色禮服的白櫸樹妖。
小點心很好吃,布丁居然是鹹味兒的,就是茶裡加糖總感覺不太習慣。
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葉肅就出現在了人流中,神情看著有些疲倦。
“葉醫生——”岑安小小聲的喚了他一句,快步過去迎接他:“你感覺還好嗎?”
“我可能需要睡一會。”男人揉了揉眉頭道:“晚宴有魔法表演,聽說他們帶了一頭獨角獸過來。”
“有什麼不對,直接用耳墜找我。”
“葉醫生好好休息,”岑安注意到他的掌心有一道疤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發覺自己的靈力竟無法修補這深色的刀口:“你受傷了……”
“過幾天就消失了,”他俯身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放心。”
葉醫生離開以後,岑安一個人去看了畫廊和花園,然後被葉夫人和她的朋友們邀請著去下棋。
他性格溫柔又說話和緩,跟誰都能相處的頗為愉快。
而葉肅在臥室裡躺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起身去見父親一麵。
他清楚為什麼自己要完成這最終一環的血誓。
狐妖與吸血鬼的血統糅雜在一起,自年幼起就開始相互衝擊乾擾,壓製不住的時候能讓他連著發燒數日。
這雙重血脈給予了他遠超於同族的妖力和體能,同時也讓力量更加難以控製。
除此之外,吸血鬼如果血統不被承認,等於是毫無庇護的獵物,被暗殺和威脅的概率也會不斷上升。
他完成了最後一重誓約,等於應了坎貝爾家族的繼承人身份。
這個身份可以讓他保護長期旅居英國的母親,以及與整個家族締結血脈關聯。
葉肅站在書房前,在思索了兩秒以後敲了兩下門。
“進來。”
銀發男人坐在台燈前,看側臉的模樣似乎隻有三十來歲。
他走近了他一步,沉默不語。
他們擁有相仿的深邃臉龐,世家遺傳的銀藍色瞳眸,但神情與狀態都截然不同。
銀發男人抬起頭來,他氣質肅穆沉靜,寒冷的氣息猶如是剛從棺木中走出一般。
“父親。”男人開口道:“我們不必假意寒暄。”
“有些事情需要一個解釋。”
“我已經解釋過了。”布萊恩·馮·坎貝爾淡淡道:“你媽媽渡劫的時候,我被困在暗鴉之林裡——在終於離開那裡以後,她已經被你外祖父帶去了彆的地方,連同你也不知下落。”
男人的眼睛在燈光下有些泛紅,聲音微冷:“你一直不肯相信,可很多事多說無益。”
“你到底把我母親當作了什麼?”葉肅忽然笑了起來:“這些幾百年來你一直留在這裡,甚至不肯為她去一次時都——還是說你在躲著時都的什麼?躲我?”
“她一個人獨自往返無數次,內傷也依舊反複發作,這就是你對待她的方式?”
他既不能理解母親為什麼要固執又卑微的留在這裡,也不肯再親近這所謂的父親。
古怪,反常,而且疏離到仿佛永遠都無法正常溝通。
“你可以出去了。”
“不送。”
葉肅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秒,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擔心母親在英國被控製和傷害,這個姓氏他根本就不想要。
去他媽的坎貝爾。
岑安感覺今天和葉夫人下棋的時候,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分神想彆的事情。
他原本想和葉醫生提一句這件事,可因為下午逛太久的緣故,一回到客房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
枕頭和床褥都柔軟厚實,屋裡的溫度也剛剛好,還能聽見隱約的蟬鳴聲。
他睡的迷迷糊糊地,忽然感覺自己被抱住了。
柔軟、暖和,還可以聽見起伏的呼吸聲。
岑安微微睜開眼睛,發覺狐尾就圈在他的腰側。
雪白的妖狐靠在他的身側,而他此刻便如同睡在了一團雪之中。
葉肅在抱著他,整個身體都蜷縮了起來,連長尾都卷緊,似乎毫無安全感。
岑安完全清醒了過來,轉身抱緊了那厚實蓬鬆的脖頸,聽著白狐沉悶的呼吸聲,用掌心輕撫他的後頸。
“葉醫生在難過嗎……”他整個人都陷入雪白的狐毛中,用臉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喜歡做吸血鬼嗎。”
狐狸不肯吭聲,用尾巴把他抱緊,仿佛害怕他會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