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 明琅帶著岑安去了一趟亡憶山。
他在最近幾個月裡漸漸知道了這小人參的許多故事, 也越來越喜歡他的性格。
“亡憶山的令牌是611, ”他們在電影院旁的洗手間裡穿行而去, 自然的仿佛隻是走進了電梯間一般:“我帶你去拿些東西。”
“嗯?”岑安在打開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這裡的河流——是銀色的?”
“很有趣, 對嗎?”明琅帶著他往外走去,呼吸著清潤的空氣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裡有妖界最好的山與水,而且隻允許草木魚鳥進來。”
“那其他妖怪想進來呢?”岑安感覺這規矩有些奇怪:“會被趕出去?”
“會呼吸的很困難。”明琅示意他往遠處望, 漫不經心道:“整個亡憶山,都是由上古玄鳳的身軀化作的。”
“當初白龍與玄鳳纏鬥廝殺,白龍直接撕開了這玄鳳的胸膛,半幕天穹都為之陷入混沌黑暗。”
明明本應是晴晝暖陽,可忽然間整個天際如同被刀鋒割裂一般, 在鳳鳥長鳴墜落的那一刻隻剩黑白。
他回憶道:“後來的散仙們在閒談時,還稱那種天象為決光之傷。”
岑安聽明琅講著上古的傳聞,把呼吸放的輕鬆而又綿長。
明琅說的是對的。
這裡的空氣猶如仙釀一般,哪怕隻是輕輕呼吸兩三下, 好像就已經洗淨血脈中的一切塵雜。
他站在這一片土地上, 身體的疲倦和不適都被驅散殆儘,心臟的跳躍也充滿了活力與喜悅。
就好像是被整個世界擁抱了一樣。
放眼望去, 高山上楓林如血,天穹與長河都是淺淡的銀色, 猶如狼毫勾勒出的交錯筆觸。
重巒疊嶂儘是朱紅殷紅之色, 長綢般的河流蜿蜒而過, 隱約還能看見有巨大的水生動物遊轉擊浪。
“我從前在這裡養傷數百年,靜修時的長進也比在外界快上很多。”明琅仰頭看著天上的飛鳥,眼神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你也很喜歡這裡,對嗎?”
“先前在長月丘的時候,我還覺得那兒的空氣是最好的,”岑安喃喃道:“人間的空氣到底是有多糟糕……”
“特彆是冬天。”明琅露出同情的神情:“我在妖界躲了璩玉一整圈,才跑到那種地方去。”
對植物而言跟勞改也差不多了。
他教岑安把盛著本體的小瓷盆捧出來,讓他親手掬了一捧河邊的銀砂土,用術法替換掉那在人民公園裡挖的普通黃土。
本體小人參在換了包裹物之後,連葉尖都開始淺淺發光,顯然被滋養的頗為舒服。
“再來半捧靈泉,不要貪多。”明琅溫和道:“以後修煉時會更輕鬆些。”
岑安此刻隻感覺全身都放鬆到了極致,好像被仙氣包裹輕撫一般,內心平靜又寧和。
“這些……都是那鳳鳥化作的?”
“對,就如同鯨落一樣。”牡丹花妖的語氣敬重了幾分:“他的身軀化作了高山,血脈變作溪流河水,而殘骨則升為天上的星辰。”
整個亡憶山都是由上神的殘軀所化,幾千年裡孕育了無數的靈怪妖物,無一不受著這古老的恩惠與蔭庇。
“先回去吧,”他帶著他挑了一棵樹站定:“不然你要趕不上飛機了。”
“怎麼會?”岑安失笑道:“現在才過了三分鐘,而且我是後天的飛機呀?”
明琅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催促,又一塊傳送回了時都。
等岑安站在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
他們明明是周日下午去的亡憶山,可現在已經是半夜了,空氣中還隱約能聞見夜宵小攤的燒烤味。
而且電子路牌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周一晚上十點鐘?!
明琅也很快出現在了他的身邊,眼睛裡帶著笑意。。
“亡憶山是鳳鳥所化的神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所以天上一分鐘,人間便是八個小時。
他頓了一下,語氣透著玩味:“不過你剛才走出來的時候,為什麼在繞著樹轉圈圈?”
岑安懵了兩秒,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你難道是說——”
“傳送的時候隻要把內心的意思傳達出去就好,”明琅已經快忍不住笑了:“便是用指節左右敲幾下也是夠的——不然去九羅島要915,你還真繞著那棵樹轉十五圈?”
岑安呆在原地,任由推著炸裡脊藕餅小車的擦肩而過,呆滯道:“我每次和葉醫生返回人間的時候,他都讓我先走……”
第一次他不得章法,摸索著繞著那棵樹轉圈,葉肅看在眼裡,保持沉默。
可後麵第二次第三次——葉醫生其實都在後頭等著看他跟小毛驢似的瞎轉悠是嗎!!
太惡劣鳥!!
明琅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隨便相信男人。”
第二天還要趕飛機,岑安雖然氣鼓鼓的,也還是記著提前起來給葉肅準備早餐。
他一走出房門,發覺兩個小箱子都已經放在門口了。
銀藍銀綠還挺配。
葉肅在廚房煎著雞蛋,慢慢悠悠道:“換衣服吧,等會出門順路去買杯咖啡。”
“好,我去——等會!”岑安忽然反應了過來:“你今天有主動做早餐!”
狐狸晃了一下尾巴尖:“所以?”
“你知道我昨天跟明先生去亡憶山了!”岑安試圖炸毛:“也知道轉圈圈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一回家,你臉上恨不得用馬克筆加粗寫‘快哄我’三個字。”葉肅挑眉道:“所以煎蛋要雙麵嗎?”
“單麵——不,等等,”岑安努力繃住這個小脾氣,不被他轉移走注意力:“你看了我圍著樹轉圈這麼多次,就是不告訴我!”
“很可愛啊。”葉肅咬了口麵包道:“先前應該從長月丘去趟九羅島,搞不好你真會轉整整十五圈。”
“我真生氣了——”岑安瞪著他道:“你這是在欺負我!”
“嗯對啊。”葉肅歪頭看著他:“你還沒習慣嗎?”
“……!!”
他們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去了機場,把兩個箱子帶去托運。
鄉下來的小妖怪岑安同學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雖然提前複習過好幾次流程,在服務窗口前還是有些緊張。
葉肅替他搞定了所有小麻煩,值機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這位先生?”
“等一下。”男人掏出手機,開始查某些信息。
“右邊,”他忽然笑了起來:“給這位先生安排靠窗的位置,謝謝。”
岑安小心翼翼地跟著他過了安檢,被搜身的時候一度有種心虛感。
等終於坐上飛機之後,他都拘束的不敢左右看,坐的端端正正如同小學生。
“歡迎體驗時都航空,”超有氣質的空姐笑著為他們端來歡迎飲料,把散著茉莉清香的熱毛巾卷放在手側,吐字悅耳動聽:“本次飛行預計需要十個小時,祝您旅途愉快。”
葉肅抿了一口雞尾酒,見岑安一臉正經的坐在旁邊,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臉。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岑安猛地一縮,小小聲辯解道:“我沒經驗……怕犯蠢而已。”
“犯蠢了他們也不會記得的。”人形自走記憶修改器先生淡定道:“隻有我知道。”
他本來覺得這種長途飛行枯燥又疲倦,這時候反而多了幾分興致。
岑安在一部分事情上懵懂而單純,可也正是如此,帶著他去體驗一個又一個第一次時會很有成就感。
旅客們陸續入座,神情或慵懶或放鬆,坐姿也都很隨意。
當空姐開始介紹注意事項時,大部分人都在神遊天外,而岑安就超認真的觀看解說視頻,還跟著指示拿出說明卡學習逃生步驟。
葉肅就眯著眸子看著他,嘴角始終帶著笑。
飛機漸漸加速滑行,忽然間猛地騰空,座位也緊跟著傾斜角度,如同突然揚起的海盜船。
伴隨著氣壓急速調整,岑安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太好。
他感覺腦子裡鼓鼓脹脹的,而且耳膜好像隨時都要破掉。
下一秒,乾燥而溫暖的掌心就貼在了他的耳側。
男人傾身靠在他的肩側,在動作輕柔的幫他揉著耳朵。
鼓脹的不適感開始緩緩消退,他的臉頰有些燙。
葉醫生離我好近啊。
他隻要一側頭,就可以親吻他。
男人的月桂香氣似有若無,把他腦子裡攪的亂糟糟的。
岑安深呼吸一口氣,試探著湊了過去。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淺淺的鼻息。
男人笑著往後退了一寸,像是拒絕又像是引誘。
“不要急……”他低聲道:“還有更好的時間。”
岑安親了個空,眼睛都濕漉漉的,看著有點小委屈。
葉肅幫他揉著耳朵,補償性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等會有冰淇淋哦。”
事實證明這些對小學生非常管用的存在,同樣能迅速轉移掉某棵盆栽的注意力。
他非常愉快地享用完泡芙和藍莓慕斯,還嘗了好幾種雞尾酒。
等天色漸漸暗下來,小青年戴著耳機看了一會兒電影,沒多久就靠著葉肅沉沉睡著了。
他睡的很香,仿佛又回到了岑山上,還見到了好些老朋友。
“醒醒。”男人輕聲道。
“嗯……”岑安揉了揉眼睛,帶著困意朦朧道:“已經到英國了嗎?”
“不,安安,”葉肅輕抱著他的肩,聲音低沉而溫柔:“你睜開眼睛。”
岑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在溫暖的懷中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