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葉肅開口, 遠處又有什麼沉悶地東西被拖了過來。
是四五個活人, 被穿著黑袍的守衛強製拖了過來, 而且已經堵好了嘴, 如同待宰的牲口一般。
葉肅眯了眼睛辨識妖氣,隱約發覺這些行刑人中混雜著幾個妖怪。
監控無法拍攝到他和璩玉, 而這個地下機構裡也並沒有比他們道行更高深的存在。
——璩玉作為靈鳥渡劫而成的仙,論根骨和靈力都是佼佼者,如今能與他抗衡的更是少之又少。
伴隨著發澀的腥味傳來, 那幾個獵物被拘在鐵鎖上開始放血。
血槽上的咒文開始緩緩發亮,法陣中心的丹爐也繼而緩慢運轉。
“我見過這個陣勢……”葉肅皺眉道:“這和溯光台上的那個有點像,但不是一個東西。”
當初他姐姐下落不明,他去溯光台放血求解,腦海裡被塞了一大段的瑣碎記憶。
而其中有兩三幅畫麵, 雖然光影相對晦暗,其中的圖紋也與這血壇上的類似。
穿著白袍的使者緩步而來,取走了上一批被煉好的丹藥,麵具上的黑色雙魚遮掩住他的所有表情。
“那是血魂丹, ”璩玉躲在立柱旁壓低聲音道:“這不是用來成仙的陣法——是用來噬取精魂用的。”
“給誰?邵宏?”葉肅皺眉道:“他想長生?”
“恐怕不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邵宏恐怕早就鬨出更大的動靜了。”璩玉隱匿了氣息, 走近了些去看其中的細節。
葉肅觀察著四方的動向,開始回憶先前與這個人有關的信息。
五年前, 他的妻女不治而亡, 然後他就逐漸退出了商界, 開始陸續往外捐出資產。
如果……這些事情是從五年前就開始進行的,那他到底在多少地方開設了這種祭壇?
這些被煉製出來的血魂丹沒有作用到他的身上,又被送去了哪裡?
璩玉退了回來,示意他跟自己往東邊的暗道行去。
“吞了這些東西不能成仙,但是可以成魔。”葉肅走在他的身側,又否定了自己的念頭:“我先前去過瀝沄河,裡麵沒有虯也沒有蛟,隻有些尋常的水妖。”
“我也在時都查過,按道理說,這裡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璩玉腳步一頓,下意識地用手心擋住突然亮起來的光:“見鬼……”
他們麵前竟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血祭台,隻是被捆綁的祭品換了一批而已。
這整個地下基地就如同蜂巢一般,連建築結構都是成套的效果。
上十個戴著麵具的白袍使自各個方向湧向最西方的密室,把沾著汙血的魂丹獻進通道裡。
璩玉有意進密室看一眼,被葉肅按住了肩。
“看這裡。”他指了指角落裡暗色的符咒,在他的腦海中警告道:“你穿牆而過,幕後的人就知道我們來過了。”
密室四方全都被設了符咒與結界,形成了封閉而又隔離的縱深結構。
整個地下城有幾十個供貨車進出的通道,而他們不可能24小時守在這裡,分出無數幻體去查到底哪輛車把載著這些魂丹去了哪裡。
“先回去,”璩玉果斷道:“地方我記下了,明天我問問其他幾個省的朋友,看他們那邊有沒有類似的事。”
“明琅那邊有消息嗎?”
“他說邵氏一直在轉移資產和套現,這五年來一直是自毀式發展。”璩玉按了按額角道:“最近鬼事情真多,我還想著帶他去度個蜜月。”
葉肅回家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他落在十二樓窗口前,發覺客廳還亮著暖黃色的落地燈。
男人徑直穿牆而過,一眼就看見抱著枕頭打著瞌睡的岑安。
他已經洗過澡,穿著一套棉質的淡藍色睡衣,披著小毯子散著淡香。
“葉醫生回來了?”岑安感知到熟悉的妖氣,揉了揉眼睛道:“快去洗澡休息吧。”
“怎麼在這裡等著?”葉肅抬指消掉自己身上的異味,緩步走到了他的身邊:“不是說了你先睡麼?”
“臥室——臥室有隻蟑螂,”岑安正經道:“你知道我最怕蟲子了。”
男人垂眸笑了起來,彎腰把他打橫抱在了懷裡,腳步平穩地往臥室走去。
“你就是想我了。”
岑安乖乖地摟著他的脖頸,小小嗯了一聲。
“……我就是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葉肅跟薄允約了會麵,地點就在市中心的茶室裡。
江神穿著樸素的深青色長袍,袖口的如意紋都透著淡淡的年代感。
“關於虯蛟的事情……”
葉肅先前和外公交過底,這時候談論起這些事情時也算坦誠。
他把自己知道的大小情況講了一遍,觀察著薄允的表情。
作為江神,薄允應該是知道人間各處川流情況的。
如果虯或者蛟再度興風作浪,自己這邊總該能提前得到些消息。
薄允沉默了半晌,隻簡短道:“人類不會隨意去乾涉一個地下的蟻穴。”
神靈和人類是有距離的。
就像人類不會刻意去乾擾山雀對果實的爭搶一樣,神靈是超脫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原本就有自己的界限和距離。
葉肅內心沉了一分,緊接著又聽他開口說了一句。
“每月晦日,他都會去一次江邊。”薄允看著窗外,淡淡道:“瀝沄河已經沒有魚了。”
他?邵宏?去江邊做什麼?
瀝沄河的大妖都消失了——去了哪裡?
沒等葉肅開口,薄允就站了起來,轉身準備離去。
“南方又爆發了水災,我大概要過去三個月。”
“小和的事,一直勞你費心了。”
“我的事?!”牆角忽然傳來小孩的聲音。
他們兩人同時側目看去,那包廂角落裡竟緩緩現出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
這次連葉肅都倏然一驚——他自詡一直有謹慎和提防,可完全沒有察覺到薄和的半分氣息。
“爸,你這身衣服是什麼?”薄和擋在了男人的麵前,昂著頭紅著眼睛看著他道:“你不是水文學家嗎?為什麼要去治水?球和腳是什麼?葉哥是妖怪你也是妖怪嗎?”
“你跟著我一起出來的?”薄允抬手想要碰他,卻被小孩後退著躲掉了。
“我一直在想,我媽那麼單純不像是妖怪,你看著也不像妖怪,難不成我是被電視輻射太多變異了不成——”薄和抽氣著道:“可是爸,你居然瞞了我這麼久,我們到底是什麼?!”
葉肅往前走了一步,示意他可以代為抹掉記憶。
薄允微微搖了搖頭。
“我是……允江的神靈。”
“你是我和你媽媽一同誕育的孩子。”
“神?”薄和的表情空白了兩秒,條件反射地看向了葉肅。
葉肅點了一下頭。
“——神?”
“神??”薄和扶著旁邊的麻將桌,感覺自己受了當頭一棒:“爸,你——”
“你遲早要知道的。”薄允很平靜:“我隻是沒想到,你十歲就開始覺醒,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那我是什麼?半個神仙?”薄和這時候都快炸了:“我是神仙憑什麼還要去補英語啊?我是神仙為什麼考試還是會不及格啊!”
“……南方受災的情況很嚴重,我需要現在過去。”薄允歎了口氣,俯身親了一下兒子的臉頰:“其他事晚點我打電話告訴你,有什麼不懂的你先問葉醫生,好麼?”
薄和忽然臉色蒼白了起來,抓著他的袖子道:“那媽媽——媽媽還是會變老的,對嗎?”
薄允沒想到他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聲音有些發啞的開口道:“對,也會在轉世時忘掉我們。”
薄和的眼睛瞬間就紅了起來。
薄允最後蹲下來抱了他一會兒,然後消失在了須臾之間。
小男孩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無助地看向葉肅。
“原來我不是妖怪啊……”他輕聲道:“我一點都不開心。”
葉肅沒做過心理醫生,也確實不知道怎麼哄小孩。
他在兜裡摸了幾下,又找到一枚柚子糖,俯身遞給了他。
薄和剝了玻璃紙把糖吃了,悶悶道:“我回去陪媽媽去了,家裡的碗還沒有洗。”
“好。”葉肅又給他遞了一枚,表達感情的有些生硬:“你知道我的手機號。”
“嗯……”薄和長長歎了口氣:“看來以後考大學還是要去時都才可以……不然都沒法經常陪著我媽。”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擁有了太多東西,以及必然會失去更重要的人。
長大一點都不好玩。
-2-
與此同時,岑安坐在診室裡寫著病曆,電腦旁邊還擺著個小盆栽。
輪轉到神經內科之後,他連著跟了好幾台手術,學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實踐考試的成績已經發了下來,結果相當不錯。
等今年筆試結果出來,他很快就可以成為執業醫師啦。
門被敲了三下,一個樣貌陰柔的男人探頭進來。
“不好意思——葉醫生開會去了,要看病的話等下午吧?”岑安隨口道:“或者您拿著掛號單去其他診室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