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會毀了他, 毀了他創造煉獄的夢。
既然殺不掉,就該遠離。
他周身溢出的氣息越來越濃, 麓海明珠被震得碎裂開,光亮一瞬間熄滅,黑暗填滿室內,他依然還站在床邊,目光幽深而冷。
許昭月沒有目的地,打算哪個地方比較適合居住就在哪個地方紮根,這天她正在某間茶肆中修整,門口突然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許昭月看到他不禁愣了一下。
許昭月沒想到她會在這裡遇到紀玄錚。
紀玄錚成為南疆王還沒多久,按理來說應該有處理不完的事務, 所以看到他出現在這裡許昭月很詫異。
紀玄錚身後還跟著幾名隨從, 幾人進來之後其中一位隨從問道:“王, 那兩人怎麼處理?”
“隨便給口喝的,彆死了就行。”
紀玄錚找了個位置坐下, 許昭月想了想,摸了一下易容, 沒什麼紕漏, 而後她走到紀玄錚身邊衝他道:“公子,你的錢袋掉了。”
紀玄錚下意識看了她一眼, 本來應該順著去看地上的錢袋,然而目光落在她身上後便瞬間頓住,他仔細在她臉上打量了片刻, 眼底溢出幾分驚喜,脫口喚道:“月月?”
許昭月麵色複雜,“你怎麼認出我的?”
紀玄錚道:“一眼就認出來了啊。”
許昭月:“……”
看樣子她的易容技術有待提高。
“你怎會在此處?安乾道君呢, 怎麼沒和你一起?你……”紀玄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已入元嬰了?”
許昭月點了一下頭,“才突破元嬰不久。”
“那恭喜你了。”
“多謝。”
“你還未回答我,你怎麼會在此處。”
“說來話長。”
“沒關係,不著急,你慢慢跟我說。”
許昭月暫時不想談,索性換了個話題問他,“你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紀玄錚道:“北冥山莊莊主快到壽辰了,我備了厚禮去為她賀壽。”
許昭月疑惑道:“你們南疆和北冥山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路途甚遠,平日裡應該也沒什麼來往吧,北冥山莊莊主生辰你還要親自道賀?”
他如今好歹是南疆王,在九州各大門派中也有一席之地,跟北冥山莊莊主的地位不相上下,兩個門派之間又沒什麼來往,按理來說輪不到他親自去道賀。
紀玄錚道:“賀壽倒不要緊,我主要是想送禮。”
“什麼樣的禮非得你親自送不可?”
紀玄錚卻神秘一笑,“你隨我來。”
茶肆附近還準備了停獸車和坐騎的地方,許昭月隨著他來到此處,茶肆歇息的人多,這裡彙聚了奇獸坐騎自然不少,一進去便一股衝天的臭氣撲麵而來。紀玄錚帶著她來到一架獸拉車前,車廂之上罩了一層黑布,他命人將黑布揭開,就見那玄鐵牢籠中關了兩人,這兩人衣衫襤褸,肮臟不堪,許昭月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南疆側妃和南疆郡公。
當日在南疆,南疆郡公帶兵圍王庭的事情許昭月也是親眼見過的,就算他當時隻是想救母親,但他此舉也有謀反的嫌疑,紀玄錚上台之後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隱患,肯定不會輕饒了他,削除爵位,貶為庶人都不過分,可畢竟是親兄弟,將他打做階下囚,這手段確實太狠了一些。
“這兩人……”
“這便是我給北冥山莊莊主的禮物。”
許昭月不是很明白,紀玄錚命人重新將黑布罩上,帶著許昭月走遠了之後才道:“紀承柒並不是我父親的孩子,他是段音與北冥山莊長老孟雲青所生。”
許昭月被這話給震驚到了。北冥山莊主修符籙,是九州符籙大派,和清虛派的丹修同屬道宗,所以兩派向來交好,清虛派門內除了修丹還可修符籙,就是因為兩派經常學習交流,許昭月學的那些符籙皮毛就是從北冥山莊來的。
當然許昭月知道北冥山莊不僅因為北冥山莊與清虛派交好,還因北冥山莊莊主雪芊洛和長老孟雲青乃是九州有名的道侶,二人恩愛的事跡也常被人樂道。
孟雲青在九州可是出了名的深情丈夫,聽說莊主雪芊洛曾患下重病,是孟雲青一直照顧在身側,十年如一日,雪芊洛身體不好無法生育,孟雲青也一直不離不棄,兩人的恩愛事跡感人肺腑,說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說得完。
許昭月曾經也為了兩人的愛情感動過,所以此番聽到那紀承柒是孟雲青和段音的孩子,就有一種不真實的幻滅感。
“怎麼可能?是不是搞錯了?”
紀玄錚便將他攔截了段音的傳令符之事說了一遍,又說了他的調查結果,分析得有理有據,邏輯清晰。可許昭月還是不敢相信,她曾經真的很羨慕雪芊洛,作為女孩子,誰不想要一個生死不離,即便惡疾在身也不放棄,還願意鞍前馬後的道侶。
如果這兩人是假的話,那麼還有什麼樣的感情才是真的,許昭月覺得她都快不相信愛情了。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來此地,為什麼沒有跟安乾道君在一起。”
她和安乾道君的事情也沒什麼好瞞的,許昭月直接衝他道:“我和安乾道君掰了。”
“掰……掰了?”
紀玄錚的表情很複雜,他似乎被震驚到了,可是在震驚之外眼底又透出一抹無法掩飾的喜悅。
“究竟發生什麼了?離開南疆時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掰了?”
“不適合就掰了。”
“那……你為何不來找我?”
“我找你做什麼?”
“我可以照顧你。”
“你現在是南疆王公務繁忙……”
“就算再繁忙也有時間照顧你的。”紀玄錚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急切了,目的性簡直不要太強,他輕咳一聲正了下麵色又道:“你現在什麼打算?要去哪兒?”
“以前有位前輩給我算過我往北走大吉,所以打算去北方看看,要是有喜歡的地方就在那裡紮根。”
“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出門太過危險了,既然你沒要去的地方要不乾脆先跟我一起去北冥山莊,之後我們再商議一下,看看怎麼安排。”
許昭月覺得也行,反正她現在也沒地方去。而且她也想知道紀承柒究竟是不是孟雲青和段音的孩子,她更希望這一切是一場誤會,她不喜歡自己磕到的CP是個悲。
北冥山莊地處晉城,這裡是北方最大的城市,城內以修士為主,城外則是一些低階修士和凡人雜居。許昭月和紀玄錚到達晉城的時候天色已晚,兩人打算先找個地方下榻,明日再去北冥山莊。
許昭月沒想到她會在這裡遇到蔣天成,蔣天成身後還跟了幾名虹光派的弟子。許昭月和紀玄錚找了個驛站,兩人前腳剛進蔣天成後腳就帶著人進來,紀玄錚在九州也算得上是高手了,再加上他是清虛派的師叔,蔣天成自然也是認得他的。
清虛派和虹光派向來不和,蔣天成看到紀玄錚在這裡,臉上便露出了一抹晦氣的表情,而後便帶著人離開了,在離開前他下意識看了一眼紀玄錚身邊的許昭月,麵色卻沒什麼異樣。
許昭月看到蔣天成出現在這裡還挺緊張的,畢竟蔣天成的未婚妻連綺羅小姐是因她而死,不過看蔣天成的表情,他應該沒認出她,看來她的易容也不是全無作用,不是很熟悉的人一眼是認不出她的。
“虹光派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紀玄錚道:“你管他呢,你如今已沒有和安乾道君在一起了,他們家的事情你也無需過問。”
虹光派的人看清虛派的人不順眼,清虛派的人看虹光派也不順眼,紀玄錚明顯不想談和虹光派有關的事情,許昭月便沒多問了。
第二日一早,許昭月隨紀玄錚一起進了北冥山莊,北冥山莊莊主過壽,有不少前來賀壽的賓客,門外專門有弟子迎接,紀玄錚是南疆王,相當於一個門派的掌門,他來了之後受到了隆重的禮遇,由地位較高的弟子將他引入內室。
此時室內已經聚集了不少賓客,許昭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賓客中的蔣天成。許昭月沒想到蔣天成出現在這裡是來給雪芊洛賀壽的。
清虛派和北冥山莊交好,虹光派和清虛派是幾輩子的對頭,虹光派和北冥山莊的關係也不怎麼樣,所以當時看到蔣天成的時候她根本沒想到這一茬,還以為蔣天成隻是路過。
除了蔣天成外,許昭月還看到了個熟人,駱修然。許昭月離開前已從周司檸口中得知駱修然來這裡給雪芊洛賀壽來了,答應和紀玄錚一同前來時她就知道會遇上駱修然,是以看到他也沒奇怪,駱修然還帶了幾個弟子隨行,其中就有雲喬皙。
南疆王到來,莊主雪芊洛和長老孟雲青親自出來迎接。孟雲青皮膚雪白,長了一張比女孩還要精致的鵝蛋臉,是一位一眼就能讓人驚豔的美男子,不過他身量高挑,肩寬腰窄,步履沉穩紮實,與他長相陰柔不同,他的身上不見半分文弱氣。
莊主雪芊洛就走在他身側,聽說她身體不太好,北地嚴寒,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她身量嬌小,即便裹著厚重的衣服也能看出纖弱之姿,站在孟雲青身邊就像一個被保護著的弱質少女。她眉眼彎彎,笑意蘊在眼底,跟許昭月比起來也算得上是長輩,可眼底卻還透著一種少女般的天真純粹,像那種出生高貴沒吃過什麼苦又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公主,不過她眉眼間從容淡雅,倒也有幾分莊主的氣度。
孟雲青拱了拱手,麵色和藹招呼道:“玄錚,許久不見了,聽說你成了南疆王,我事務纏身沒法親自道賀,還望你不要怪罪。”
清虛派和北冥山莊多有來往,所以紀玄錚和孟雲青也認識,二人關係也還行,兩人相識這麼多年了,然而紀玄錚最近才知道,原來孟雲青和他們家還另有淵源,而孟雲青也從未與他提過。
紀玄錚拱手還了一禮,說道:“你我二人這般客氣做什麼,太見外了。”
雪芊洛也與紀玄錚打了聲招呼,隨後她目光便落在許昭月身上,好奇道:“這位是……”
紀玄錚道:“她乃我義妹,紀月。”
孟雲青卻一臉奇怪道:“你何時多了一個義妹?”
“最近才收的。”
駱修然得知紀玄錚來了,也帶著人過來打招呼。雖然紀玄錚離開時兩人鬨了些不愉快,可駱修然看到他還是開心的。
“玄錚,你來了?”
紀玄錚點了一下頭,態度有些淡,駱修然倒也沒放在心上。
“師叔,好久不見了……”雲喬皙跟紀玄錚打著招呼,目光卻一直落在許昭月身上,此時她走近了,這才看清了紀玄錚身邊的女人是誰,她臉上笑意頓時收斂,語氣也冷淡了幾分,“是你?你怎會在這裡?”
雪芊洛見她麵色不對,好奇問道:“怎的,你認得她?”
“自然認得,她曾拜入我清虛派門下,還是大名鼎鼎安乾道君的道侶。”
安乾道君的大名在九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門派大會之後安乾道君結了道侶的事情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八卦談資,此時房中已坐了不少賓客,聽到這話都紛紛看過來。
許昭月一抬頭就對上蔣天成看過來的眼神,非常不善。
雪芊洛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說道:“原來你就是安乾道君的道侶,你易容了嗎?可否讓我看看你未易容的樣子,我倒是好奇什麼樣的女孩能入得了安乾道君的眼。”
許昭月自知身份掩藏不下去了,便將易容抹了,雪芊洛愣了一下,隨即眉眼含笑說道:“果然是個大美人。”
許昭月乾笑兩聲回道:“莊主過獎了。”
寒暄過後,因為莊主雪芊洛身體不太好不宜操勞太久,她在離開前專門讓人將賓客帶下去休息。許昭月和紀玄錚今晚下榻在北冥山莊,紀玄錚住的地方就在許昭月隔壁,這樣也挺好的,有紀玄錚在,蔣天成不敢輕舉妄動。
傍晚時分紀玄錚約許昭月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北冥山莊的院子建得很美,院中遍植紅梅,此時紅梅吐蕊,在寒風中搖曳生姿,格外賞心悅目。
走在一旁的紀玄錚突然問道:“月月你冷不冷,我把衣服給你?”
他說著果然就脫下外衫要遞給她,許昭月見狀不禁愣了一下,她突然想到相似的情景她也經曆過,當時身邊的男人是安乾道君。
許昭月道:“我會禦寒,不用了。”
紀玄錚動作僵了一下,隨即自嘲笑了笑,“我忘了你已入元嬰了。”他將衣服穿好,突然想到什麼,他從神識包裹中取出一串晶瑩剔透的珍珠手鏈說道:“這是青元湖巨蚌中出產的珍珠,上次路過覺得顏色襯你就買了。”
許昭月一看這珍珠的成色就知道價格不菲,南疆物產豐富,國富民強,以前他還是南疆世子的時候最喜歡給薑夢予送東西,而且每次出手都極為大方,那時候不知他心意,他送她就稀裡糊塗的收了。
“五師兄。”
聽到這稱呼紀玄錚身體僵住,隨即有點點亮色在他眼底彙聚。
“阿予,你……”
“我一直將五師兄當我的摯友,朋友之間贈禮是互相的,可我拿不出像樣的禮物回送你,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再收你的禮。”
他亮起的目光漸漸暗淡,“我從未想過要收到你的回禮,我隻是覺得適合你就送了。”
“師兄還是留著以後送給更需要它的人吧。”
紀玄錚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呢,他也不想讓她為難,他將珍珠收起來,說道:“你若不要,我便不送了。”
梅林中錯落著大大小小的涼亭,此時兩人已不知不覺逛到某個涼亭旁,涼亭上裝了輕紗,曼妙輕紗隨風輕擺,被上頭的燈籠映照著,飄渺如煙,隱約可見涼亭中幾抹窈窕的身影。
裡麵圍坐的幾個女孩皆濃妝豔抹,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美衣華服,此時正坐在涼亭中煮酒談笑,時不時有幾聲孟浪的笑聲傳出。
紀玄錚在一旁說道:“她們是合歡宗門的。”
合歡宗靠近北地,來參加北冥山莊莊主的壽宴也不奇怪。許昭月正要繞道離開,就聽到涼亭中突然說了一句:“我們鶯鶯如今也是伺候過安乾道君的人了,可真是出息了。”
聽到這話許昭月下意識停下腳步,隻聽得涼亭中的人又道:“可不是嗎,那安乾道君也真是夠粗魯,我們鶯鶯伺候完他啊後背青了好大一片,簡直一點都不知道疼惜姑娘。”
“不過安乾道君不是有道侶的嗎?為何還要造訪我們望香樓?”
“誰知道呢,或許那道侶已被他厭棄了吧?”
“聽說安乾道君的道侶也來參加壽宴了。”
“我見過了,長得也就那樣,還沒我們鶯鶯好看呢。”
“什麼道侶,那隻是前道侶,安乾道君寧願找合歡宗女也不要她,這麼一想她還挺可憐的。”
“有什麼好可憐啊,再說我們合歡宗門女怎麼了,我們宗女個個貌美如花,最懂男人心,那些矯情的女人還不如我們呢!”
涼亭裡麵頓時笑作一團,直到罩在涼亭外的輕紗被一把細劍猛然劈開,眾美人驚得花容失色,坐在正中央那美人最先反應過來,沉眉問道:“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