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
陸老夫人自打進了裡間之後就靠坐在羅漢床上,她身後墊著一個繡著銜芝仙鶴的引枕, 額頭上還枕著一塊熱巾子, 這會她正閉著雙目, 啞聲歎道:“老五這次肯定恨極了我。”
想到剛才老五離開的時候同她說的那番話——
“你是覺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會真心對我, 所以才會在聽到這樣的事後, 連查都不查就把人拿了過來......”
“您可真是我的好母親啊。”
想著陸重淵說這番話時, 臉上的譏嘲和冷漠,陸老夫人的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就連額頭上覆著的熱巾也往一側偏了些過去。
常嬤嬤看她這幅模樣忙上前替她重新理了下熱巾, 柔聲寬慰道:“老夫人, 您先不要想這麼多了,等過會我讓人給您把顧大夫請來, 您吃個安神茶就早些歇息,外頭那些事就由二夫人去做便是。”
陸老夫人聽到這些卻沒有安心。
她突然伸手抓住常嬤嬤的手, 睜開眼, 緊張道:“仙芝, 你說老五以後是不是再也不會理我了?是不是以後無論我做什麼, 他都不肯原諒我了?”說這話的時候, 她的臉上滿是倉惶之色, 也不等人回話, 就低著頭喃喃道:“他肯定不會原諒我了。”
“他心裡肯定恨極了我。”
說著說著, 她的臉上突然又顯出了幾抹狠厲之色, 眼神凶狠, 抓著常嬤嬤的手也格外用力, 就連嘴裡也是厲聲道:“那個賤人,都怪林妙娘那個賤人,要不是她鳩占鵲巢勾走了陸長柏的心,我怎麼會,怎麼會那樣對老五......”
如果她以前多疼老五一些,沒把那些恨意全都栽到老五的頭上,老五他,也不至於這麼恨她。
越想。
她心裡的那口氣就越多,抓著人手腕的力道自然也要比先前更為用力。
常嬤嬤的手腕被抓得有些疼,可她卻不敢喊疼,更加不敢掙紮,她咬著牙把那股子疼意壓下去,然後勉強用溫和的嗓音安慰著人,“您彆多想,五爺到底是您生的,母子哪有隔夜仇的?等他以後想明白了,自然是不會再埋怨您的。”
話是這麼說。
可常嬤嬤的心裡也沒底。
五爺的性子琢磨不透,什麼倫理常綱在他眼裡都是空的,當初老夫人這麼對五爺,以五爺的性子......隻怕這輩子都很難原諒老夫人。可她哪裡敢把心裡的話同老夫人說?倒是身邊的平兒見兩人沉默不語,端著安神茶過來的時候,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老夫人,五爺這條路既然行不通,您倒不如換條路。”
陸老夫人聽著這話,抬起頭,詫聲道:“什麼路?”
身邊的常嬤嬤也一並抬頭看過去。
平兒頂著兩人的視線也沒抬頭,就侯在一側,低著頭,乖順道:“今兒個五爺為了五夫人的事大發雷霆,可見心裡是真的把五夫人當自己人看待,這麼多年,奴還從未見五爺待誰這麼好過。”
“依照平兒的意思,您倒不如先把五夫人給哄好了,以後由她去跟五爺說。”
“日子久了,五爺總能把那口氣消下去的。”
聞言。
陸老夫人抿了下唇,重新靠回到引枕上,她鬆開抓著常嬤嬤胳膊的手,撚起手上的那串念珠,略顯疲態的臉上不似先前那般狠厲,反而多了幾抹複雜的神色,就連聲音也有些猶豫,“老五家的今天遭了這樣的事,隻怕心裡也恨極了我。”
今日這事擱誰身上都得生氣。
何況那會要不是老五及時趕到,恐怕她早就把蕭知趕出去了。
想到這。
她那雙眉又攏了些。
她前段日子對蕭知那麼好,也是想著讓蕭知幫忙緩解她跟老五的關係。
可這關係還沒緩解好,就出了這樣的事,她心裡恨極了陸崇越,要不是這個小畜生心思齷齪,布了局鬨到她麵前,她又怎麼可能會這樣對蕭知?越想越氣,手裡的佛珠被她用力掐著,嘴裡更是低聲罵道:“果然是那個賤人的孫子,什麼樣的醃臟事都做得出來!”
這話。
常嬤嬤跟平兒都不敢接。
等人罵完之後抒了那口氣,平兒才敢繼續同人說道:“五夫人今日遭了罪,有些怨氣是應該的,不過她性子柔,您日後好好對她,總歸是能把這婆媳的情分哄回來的......”這話說完,她是先看了一眼陸老夫人,後頭的話倒是有些猶豫,“就是......”
陸老夫人焦聲道:“就是什麼?”
平兒似是又猶豫了一會才低聲回道:“恕平兒鬥膽說句不該說的,五夫人既然是您挑給五爺的,如今五爺也是真心喜歡五夫人......外頭的那些世家小姐縱然好,可五爺不喜歡也沒用,倒不如把眼前的人安撫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日子久了,總能緩過來的。”
陸老夫人聽到這話,撚著佛珠的手一頓,臉上的神情也有些複雜。
雖然這段日子她時不時的會給蕭知送些東西過去,平日裡在奴仆麵前也常維護人,可這並不代表她心裡是真的把人當媳婦疼的......她總覺得蕭知那個身份配不上老五,心裡也時常嘀咕著,要是老五什麼時候和她關係緩和了,身子骨又好了,她再給人找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至於蕭知。
要是老五喜歡,養在屋子裡也行,當妾當玩物的,他高興便是。
可平兒說得對,蕭知是她送給老五的,如今老五也是真心喜歡她,與其想著以後的事,倒不如把現在眼前的局麵控製好,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好好對人,總能把這個感情緩過來的。
蕭知那個性子,她是知道的。
彆人對她好一些,就恨不得掏心掏肺的,雖然今天因為這事怨了她,可假以時日,她總能緩過來的。
想了想。
陸老夫人也沒再多說什麼,撚著手裡的佛珠沉吟一番之後,同平兒說道:“你過會去庫房挑些好東西給人送過去。”說完,語句一頓,後話就沒這麼柔和了,反而多了一些肅殺氣,“四房那邊,你親自過去一趟,同李氏說,今天我說的話算數。”
“陸崇越做出這樣的混賬事,留他一條命已是不易,等醒了之後立馬送到北邊的莊子,反省思過。”
“等什麼時候事情淡下去了,再把人接回來。”
北邊的莊子?
平兒神色微怔。
陸家總共有三處莊子,東郊的位置好,物產也豐富,最適合養身體,南邊的雖然不如東邊的,卻也算得上不錯,平日裡要是府裡有犯事的主子,也都是送去那思過的......唯獨那個北邊的莊子,位置偏僻不說,物產也十分荒涼。
她以前跟著陸老夫人去過一趟,住在那兒的都是農戶,房子也十分簡陋,要是讓二少爺去那,隻怕四房那位夫人都該鬨上天了。
不過平兒自然是不會置喙陸老夫人的決定,她心裡也明白陸老夫人這麼做的緣故,除了自己那份私心之外,也是想做給五夫人和五爺看。
所以她什麼都沒說,輕輕應了一聲之後就福身一禮往外退去。
***
四房。
李氏坐在床邊照料著陸崇越。
打先前顧大夫已經來過了,陸崇越的身體都是些皮外傷,看起來恐怖,但休養個十天半個月也就沒事了,所以留了藥方和藥膏也就告辭了。
這會李氏正握著一方帕子替人擦拭著額頭,可她看著他臉色蒼白,嘴裡還在不住嘟囔著“彆殺我,彆殺我......”眼眶就止不住一紅,她這個寶貝兒子從小也是精細養著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今天又是被人拿著鞭子抽,又是被人割了脖子,甚至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失禁。
以後還讓他怎麼做人?
越想——
李氏心裡就越氣,把蕭知跟陸重淵,連帶著陸老夫人都罵了一輪,也沒法解氣。
“夫人。”
外頭傳來丫鬟的輕稟聲,“正院的平兒姑娘來了,說是老夫人有話傳給您。”
李氏聽得這話就皺起了眉頭,她這個時候看誰都不順心,哪裡有空去搭理什麼平兒不平兒的,可偏偏這人是陸老夫人的心腹,這會又是來傳話的,她脾氣再大也不敢去抗陸老夫人的話,嘴裡罵罵咧咧了幾句,又伸手替陸重淵掖了一回被子。
出去的時候和侯在一旁的丫鬟說道:“照顧好二少爺。”
等人應了聲,她才往外頭走去。
平兒這會也已經被請到屋子裡,這會看李氏出來就福身朝人行了一禮,嘴裡也跟著問了一句安。
若放在以前。
李氏肯定會好好同平兒說幾句寒暄的話,可今天,她卻是看都沒看人,自顧自走到主位坐下,然後接過丫鬟新上的茶端在手裡,等喝了一口之後才神情冷淡的說道:“說吧,母親有什麼話讓你傳過來?”
平兒聞言便恭聲回道:“回您的話,老夫人說了,二少爺今日犯的錯太大,等二少爺醒來之後就遣人把二少爺送去北莊。”
她說到這的時候,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說道:“北莊偏僻,勞四夫人先給二少爺準備日常用的東西,也免得去了那處,缺漏什麼的不方便。”
“至於伺候二少爺的人,老夫人也說了,既然是去思過,帶一堆人過去也不像話,準二少爺帶個貼身小廝,照顧日常起居便夠了。”
這話剛落。
屋子裡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
婆子、丫鬟都低著頭不敢說話,坐在主位的李氏卻像是沒聽清似得,她原本正低頭喝茶,此時卻抬著一張微怔的臉,呐呐道:“你說什麼?”
她是不是聽錯了?
北莊?
怎麼會是北莊?
等人又恭聲重複了一遍,李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把手裡的茶盞重重落在桌子上,也不顧那濺出來的茶水燙到了手,就這麼死死盯著平兒,厲聲罵道:“混賬東西,崇越是府裡的二少爺,他怎麼能去北莊那樣的地方!”
平兒似是早就猜到李氏會有這樣的反應,神色未變,就連語氣也沒有絲毫的變化,“四夫人,這是老夫人的決定,您若是有什麼疑議儘管去同老夫人說。”
“你這個賤人!”
李氏是真的氣急了,要不是還有些分寸,她甚至想直接把陸老夫人也罵進去,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老虔婆會這麼狠心,竟然要把崇越扔到北邊那個莊子,那是能住人的地方嗎?她的崇越從小就沒吃過什麼苦,去了那個地方,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平兒任人罵著也不吱聲,低眉順眼的,一副恭敬模樣。
李氏看著她這幅樣子,還想再說,外頭便傳來一道聲音,說是“四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