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又是一靜,沒過一會,外頭的簾子被人打起,走進來一個身穿長衫的男人,他看起來也不過三十餘歲的模樣,樣貌清俊,可臉色蒼白,眉宇之間也藏著幾分病氣,可能是過來的時候吹了會風,這會還在不住咳嗽著。
“四爺。”
眾人朝他福身行了個禮。
陸昌平輕輕咳了幾聲,等到呼吸漸漸平複了才擺手道:“都起來吧。”
李氏見他過來便徹底待不住了,她也沒等人過來就直接起身說道:“四爺,母親要把崇越送去北莊思過,北莊那樣的地方哪裡住的了人,崇越本來就受了傷,再扔去那樣的地方,哪裡會好?”
“母親這是想讓崇越去死啊!”
“閉嘴!”
陸昌平往日溫和怯弱慣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同李氏用這樣嚴苛的語氣說話,不僅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嚇了一跳,就連李氏也一愣......不等她反應過來,屋子裡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比之前還要來的劇烈。
連著咳了好幾聲。
陸昌平由人扶著坐到了主位上,喝了茶緩了氣,這才看著平兒,溫聲道:“今日這事我已經有所耳聞了,崇越那個混賬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畜生事,挨罰是應當的,咳咳......”說著說著,他又咳了起來。
身邊的隨從見他這般,忙又把茶遞了過去。
陸昌平擺了擺手,沒再接過,等又咳了幾聲,他才麵色泛紅的衝平兒繼續說道:“就按母親的意思來,等那個小畜生醒了,我就讓人把他送去北莊。”
既然四房已經有人應了。
平兒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她也沒有多加停留,朝兩人福身一禮後就往外退。
剛剛退到外頭,她就聽到裡間傳來李氏尖銳的罵聲,“陸昌平,你是不是糊塗了,這是崇越,這是咱們的兒子,他現在受了傷,你竟然還要把人送到北莊?”
“咳咳,他自己做錯了事,受罰也是應當,崇越如今變成這樣也是你太過縱容的緣故,如今竟然勾結婆子去汙蔑自己長輩的名聲,咳,不好好教訓他,還不知道他日後會做出什麼樣的糊塗事!”
......
離得遠了。
平兒一行人倒也有些聽不真切了。
跟在平兒身後的一個小丫鬟,想起剛才李氏那副潑婦模樣,忍不住輕聲說道:“咱們這位四夫人可真是的,哪家的夫人跟她似得,張口就是罵人的話,也不知道老夫人當初怎麼會把她這樣的人抬進來的。”
平兒皺了皺眉,轉過頭低聲同人說了一句,“背後編排主子可是大罪。”
那丫鬟聽得這話果然白了臉,平兒見她這般也就沒有多言,隻是看了一眼身後的院落,輕輕皺了皺眉,當初選李氏的可不是老夫人,而是四爺自己。
***
二房。
天色漸漸昏暗。
王氏坐在椅子上,聽著身邊婆子傳來的話,把手裡的瓜子扔進一旁的盤子裡,嗤笑一聲,“該,得罪誰不好,去得罪陸重淵,他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他這麼折騰的......”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拍了拍手,把手裡的瓜子屑都給抖落乾淨了,這才揚著眉,繼續譏笑道:“咱們這位老夫人啊,以前虧心事做的太多,現在五房那位但凡打個噴嚏,她都恨不得把這空氣給弄乾淨。”
“生怕什麼臟東西鬨著她的寶貝兒子了。”
大概是覺得太過譏諷,她接過婆子遞來的帕子時,又忍不住說了一句,“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婆子是她的貼身乳娘,姓馮,是她的心腹。
這會見人口不擇言的,自是勸道:“您可彆再說這些話了,沒得傳出去,老夫人又該摘指您的過錯了,再說,侯爺也不喜歡您說這樣的話。”
王氏聽得這話,撇了撇嘴,沒再往下說,她心裡對陸老夫人可沒什麼感情。
當初剛進府的時候,老侯爺跟林姨娘還沒去世,她這位婆母日子過得也不順,大概是覺得自己被一個妾氏壓了這麼多年都抬不起頭,便想著在她這個兒媳身上立威,她那會每日晨起就得跑到人院子裡立規矩。
那會她還小,性子也嬌,這樣過了幾日免不得在背後埋怨。
偏偏就這麼巧被陸老夫人聽了過去。
自此之後,陸老夫人就再沒給她好顏色看過,這麼多年一直掌著權不肯鬆,把她這個正經侯夫人壓得跟個什麼似得。
這些年,她可沒少被外頭的人恥笑。
王氏心裡這口氣,沒法紓解,可她到底不是李氏那樣的破落戶出身,做不到張口罵人,隻能在心裡啐了人幾回,然後才同人說道:“四房那邊的事,她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們也就不用去湊這個熱鬨了,由著他們去。”
馮嬤嬤輕輕應了一聲,又問道:“那五房呢?”
“五房——”
王氏眉一皺,她心裡對五房還是有些避諱的,不過原本隻是對陸重淵避諱,現在是把蕭知也避諱上了,輕聲嘀咕了一句“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個孤女這麼厲害”,又道,“我今日到底是得罪了她,你過會遣人去庫房挑點東西過去,算是賠罪了。”
話音剛落。
馮嬤嬤還沒答聲,外頭就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道男聲,“賠什麼罪?”
“侯爺。”馮嬤嬤轉身朝人一禮。
王氏也跟著起身,笑著迎了過去,“您今兒個下朝早。”等接過烏紗之後又讓人端來洗漱的手,然後同人說起今天的事,“那崇越以前看著溫溫和和的,任誰瞧著都忍不住誇讚一句,哪裡想到背後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虧的今天五弟查清楚了真相,要不然咱們這位五弟媳可真得蒙了不白之冤了。”
長興侯陸修遠今年四十,他長了一張剛正不阿的國字臉,這會聽到這一番話就皺了眉,“既然事情查清楚了也就算了。”說完,又看了人一眼,淡淡道:“母親既然把家中的中饋交給了你,就算母親有紕漏之處,你也應該調查清楚才是。”
王氏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便是一僵。
她今日原本就是看好戲去的,既然陸老夫人都沒說什麼,她又有什麼好說的?本來,她對那個孤女也沒什麼好印象。
不過這樣的話,她可不敢同陸修遠說,“您說的是,這回是我沒顧上,以後定然是不會了。”
陸修遠見此也就沒再多言。
外頭晚膳已經布好,兩人往外走去,用膳的時候,陸修遠倒是又問了一句,“無咎什麼時候回來?”
無咎是陸承策的字。
王氏聽人說起兒子,倒是喜笑顏開,隻是想起前幾日寄來的信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那孩子說今年過年不回來了,他這次出門這麼久,去的又是陝北那樣的地方,也不知道瘦了多少。”
“等他回來之後,我可得囑咐小廚房多備些吃的。”
說完又跟著歎道:“他呀還是身邊缺了個知冷知熱的,要是當初他聽我的話把我娘家那個侄女抬進門,也不至於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頭,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陸修遠不喜歡聽這些話,這會就皺著眉低斥道:“當初兒媳婦剛有身孕,你就提出這樣的話,無咎怎麼可能會同意?”
“我這還不是為了他好......”
王氏輕聲辯解了一句,“其他人在無咎這個年紀早就是幾個孩子的爹了,他倒好,現在無兒無女的,還得頂著那樣的名聲,以後還不知道哪家姑娘肯嫁給無咎......”想想就生氣,她本來就看自己那個兒媳婦不順眼,又嬌又橫,一點都沒把她這個婆母放在眼裡。
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把她的寶貝孫子也給帶走了,現在還讓無咎背了個鰥夫的名聲,她能不氣嗎?
這次。
陸修遠倒是沒斥她,隻是說了一句,“無咎的婚事,你彆管,我看陛下心裡有主張。”
“陛下?”
王氏驚呼一聲,“侯爺,你這說得可是真的?”
這要是陛下能賜婚,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還想再問,可陸修遠已經閉了嘴不再多言。
***
而此時的五房。
屋子裡宮燈點了好幾盞,蕭知躺在床上,睡得並不安穩,她的臉色還有些潮紅,嘴裡也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
輕不可聞。
但能看出來應該是在做噩夢。
陸重淵看著她這幅模樣,輕輕皺了皺眉,他的輪椅就擺在床前,手裡也還握著一塊帕子,這會他就低頭替人擦拭著額頭上冒出來的汗。
心裡猶豫著要不要找人把大夫再喊過來看看,怎麼一個小小的風寒就能把人折騰成這幅樣子?剛想拉動旁邊的繩子,可手還沒碰到,另一隻覆在錦被上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那隻握著他的手很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熱的緣故,這會溫度也要比平時還要高。
陸重淵的身形一僵,原本要去拉繩子的手也懸在了半空,他低頭朝人看過去,床上的那個身影還沒有蘇醒,可她的睡姿是真的不好。
這會她一手握著他的手,身子也往他這邊湊,大概是覺得太熱了,又是翻被子又是往他這邊靠,還把他的手當做冰塊似得,把臉貼在臉上降溫,嘴裡還不時嘟囔著,“熱——”
她這會昏睡著,聲音比平時還要嬌。
臉上的熱度降得差不多了,她又把手往衣服裡探,想去解身上的熱。
陸重淵原本還沒發覺她的動作,等到指尖觸到細細的一條帶上才回了神,他的臉色微變,立馬抽回了手,心臟砰砰的亂跳著,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染了一抹可疑的潮紅。
床上的蕭知沒有得到滿足,這會翻了個身,又把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些,就連聲調也帶了些哭音,沒了白日的膽大,也沒了麵對陸家人時的憤怒和冷漠,這會她就跟個小孩似得,輕輕哭著,撒著嬌,“熱,好熱。”
陸重淵原本想抽身離開,讓趙嬤嬤進來伺候。
可看著她這幅樣子又有些不忍,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還有些濕潤,那是蕭知身上的汗,狹長的鳳目落在人身上,修長的手指輕輕磨了磨。
他不知道彆人發燒是怎麼樣的。
他自己無論是發熱還是什麼,身體從來沒出過這麼多汗。
見她這麼難受。
陸重淵輕輕抿了下唇,剛想順從她的心意替人解熱,可手剛剛落在她的肩窩,原先一直昏睡著的蕭知卻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