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
怎麼會這樣?
王氏不敢置信的看著腳邊的兩份嫁妝單子, 一樣的猩紅顏色,一樣用漆金龍飛鳳舞的寫著“陪嫁單子”四個大字,一樣在最後蓋著永安王府的寶印, 她低著頭, 顫抖著手指想去觸碰這兩份單子, 看看這兩份究竟是真是假。
可還沒碰到,手又驟然收了回來。
事情都發展到這一步了, 就算她再不想承認也不得承認,這份嫁妝單子是真的。
那她應該怎麼辦?
剛才她說得這麼言之鑿鑿, 不就是肯定沒有人能找出這單子裡的紕漏嗎?可現在......現在應該怎麼辦?她所以為不可能存在的紕漏,此刻卻明晃晃的打了她的臉。剛才還十分冷靜沉著的王氏, 此時卻跟亂了套似的。
就跟有千萬隻螞蟻噬咬著她的心。
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王氏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更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她甚至想毀了這兩份嫁妝單子,毀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了,可大庭廣眾,十幾雙眼睛盯著她,她怎麼毀?
李氏早在聽到如意說還有一份嫁妝單子的時候就已經坐不住了, 挺直著脊背, 側著耳朵,就是想聽得更仔細些, 現在嫁妝單子拿到了, 一模一樣的兩份單子, 而王氏......她覷了一眼看去,剛才還囂張篤定的女人此刻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她想肆意笑上幾聲,笑她百密一疏,現在被人拿了證據打臉,活該。
到底還算是記著場合,她憋住了。
可明麵上的譏嘲沒有,暗地裡的諷刺卻是不可能遺漏的,李氏就坐在椅子上,半側著臉朝著陸老夫人的方向,歎道:“虧母親和二哥剛才還這般信任二嫂,哪裡想到咱們家還真是出了個賊。”
“大燕律例可明文規定了,未經允許挪用他人嫁妝可是大罪。”
“二嫂好歹也是出自名門世家,怎麼竟還犯起了這樣的錯?傳得出去,咱們陸家的臉可真是丟儘了......”說到這,她又拿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唷”一聲,繼續道,“瞧我這榆木腦袋,現在外頭風言風語傳得這麼厲害,咱們陸家的名聲不是早就被二嫂給敗壞了嗎?”
她這一字一句,直把陸老夫人說得臉色越來越沉。
陸老夫人生平最重視名聲了,尤其剛才王氏還仗著有老二撐腰,犯到她的頭上。
臉一沉。
她的聲音驟然也陰沉了下來,“王氏,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王氏一聽這個聲音就渾身打了個顫,到現在,她哪裡還有彆的話說?人證物證確鑿,她就算有翻天的本事在此刻也沒了辦法,餘光看見陸老夫人陰沉的麵容,她心下一顫,也顧不得什麼體麵不體麵,忙朝人求饒,“母親,是我,是我錯了。”
“我不該被豬油蒙了心,挪用寶安的嫁妝。”
“您大人有大量饒恕我這一回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王氏出身世家,平日格外注重自己的臉麵,無論什麼時候都謹記著保持自身的儀態,可她此時跪在地上,因為不住磕頭的緣故,身上本來還算整齊的衣裳已經亂了,高高堆砌起來的發髻更是散亂的不行。
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跟個瘋婆子似的,全無以往的風姿儀態。
陸老夫人見她這般卻沒有絲毫心軟,她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媳,當初更是吃了王家不少虧,現在......王氏犯了錯,落到她的手上,她怎麼可能饒恕她?眼底暗沉一片,她的嗓音也十分陰冷,“私自挪用兒媳的嫁妝是大罪,怎麼,你不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
她怎麼會不知道?
隻是她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誰能想到這事竟然會傳出去,傳出去也就算了,左右她也有法子,可偏偏她那個該死的兒媳婦竟然還留了一份單子......王氏心裡越想越氣,甚至在心裡咒罵起顧珍,活著的時候不安分,死了還要斷了她的後路!
當初就不應該把她抬進門!
這個禍害!
“母親,這次是寶安的嫁妝,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偷拿咱們府裡的東西?”
李氏生怕這把火燒得不夠旺,還在旁邊添油加醋,“這賊啊,偷了一次肯定還會有第二次,可虧得咱們發現的早,要不然......”她捏著帕子抵著鼻尖,很嫌棄的往王氏那看了一眼,好一會才繼續道:“以後還不知道咱們陸家會變成什麼樣呢?”
眼見李氏還是不依不饒——
王氏心裡恨得要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的額頭都已經磕腫了,火辣辣的疼,偏偏羅漢床上的那個老婦人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在李氏說完那番話後,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難不成這個老虔婆真的打算把她送官去不成?
王氏的心沉了下去,咬了咬牙,她轉頭朝自己的丈夫陸修遠看去,一點點膝行爬到人跟前,伸手攥著他的袖子,仰著頭懇求道:“侯爺,你幫幫我,這事不能傳出去,我不能去見官。”
她要是去見官了,那還了得?
彆說以後不能在京城這個貴婦圈混了,恐怕走到哪都會有一群人譏笑她。
她不能忍受那樣的日子!
絕地不能!
“你剛才是怎麼說的?”陸修遠的聲音有些冷,臉色也很沉,他就這樣低頭看著王氏,沒有一絲溫情和憐憫,隻是沉聲道:“我信了你的話,護著你,可你倒好!竟然真的偷拿兒媳的嫁妝,還欺瞞了我們所有人,王氏,你,真是好極了!”
這是王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發火。
她心裡有些害怕,舌頭也有些發苦,她有什麼辦法?娘家出了事,急用錢,可她能問誰借?那個老虔婆肯定是不會借給她的,何況陸家也沒有多少銀兩,她隻能把主意打到死去兒媳的嫁妝身上。
再說,她有什麼錯?
顧珍人都死了,娘家又沒人了,堆了那麼一座金山銀山,看得到碰不得,她又不是活神仙,怎麼可能不動心?
“侯爺——”
王氏咬了咬牙,“這次是我錯了,我以後絕不會再犯!但這回,您說什麼都得幫我啊,我不能去見官,要是去見了官,我以後還怎麼活?再說......就算不為了我,您也考慮考慮您自己,還有咱們那一雙兒女。”
“無咎剛升了官職,頗得陛下信任,要是這個時候傳出這樣的事,對他對您都不好。”
“還有寶棠,她馬上就要及笈了,還沒有定親......”
她說的這些話不僅戳中了陸修遠的軟肋,也讓陸老夫人皺了眉。
陸老夫人可以不管王氏的死活,但卻不能看著自己一雙嫡親孫出事,更何況就如王氏所說,要是真傳了出去,他們陸家的名聲也得受損,可讓她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放過王氏,她卻做不到。
“母親。”
陸修遠神色冰冷的看了王氏一眼,然後拂袖起身,朝陸老夫人拱手一禮,“王氏縱然有錯,您看在兒子和無咎的份上,也饒恕她這一回吧。”
“二哥!”
李氏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喊道:“您身為咱們陸家的當家,可不能徇私,您剛才說要是二嫂沒有犯錯,旁人提起,那就家法伺候。那如今既然確定是二嫂的錯,難不成就這麼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把人給放了?”
“您這樣處事不公,日後咱們如何服氣?”
陸昌平還在一旁咳嗽著,這次倒是沒有阻攔李氏。
陸修遠臉色微沉,他沒有看李氏,隻是繼續朝陸老夫人說道:“但王氏身為當家主母,知法犯法,兒子請母親褫奪王氏管家之權,再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這一番話,頗為公道。
李氏癟了癟嘴,倒是無話可說了。
可王氏卻跟愣住了似的,杖責三十,還褫奪管家大權?這,這怎麼能行?!褫奪了她的管家,不就是等於變相的承認她犯了錯嗎?還有杖責三十,她這身子骨怎麼受得住?她伸手扯著陸修遠的袖子,喊道:“侯爺,您不能這麼對我!”
陸修遠聞言卻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王氏張口還想再說,外頭卻傳來一聲輕稟,“老夫人,世子爺回來了。”
“世子爺”這三個字如平地乍起的驚雷,讓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原先一直安靜的坐在一旁看戲的蕭知也跟失了神似的,轉頭朝那塊錦緞布簾看去。
陸承策......
他,回來了?
繡著八仙過海的檀紫色布簾被人掀起,一個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輕男人從外頭走了進來,他身高八尺有餘,裡頭是一身最高品級的銀色飛魚服,腰間還係著那把常年不離手的繡春刀,腳下一雙黑色皂靴。
長身玉立。
又過了一會,等他離得近了,眾人也就窺清了他的麵貌,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年輕人,長發黑眸,偏偏生了一張冷靜自持的臉,不苟言笑,倒是使人忽視了那份容顏。
陸承策......
蕭知的手緊緊握著扶手,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男人,他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一樣的冷靜,一樣的沉默。
即便看到這滿室荒唐,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異樣。
是啊。
千戶大人陸承策不就是因為這個心性才如此受天家重用嗎?
不——
現在應該稱他為指揮使大人了,正三品,陸指揮使大人。
蕭知想到這,扣在扶手上的手又用了一些力。
“無咎?”王氏聽著那串腳步聲,看著越走越近的陸承策,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低聲呢喃了這麼一句,等呢喃過後,她終於回過神來了,是無咎,是她的兒子回來了!剛才沉落的心突然又升了起來。
她的兒子回來了。
她的寶貝兒子一定不會放任她不管的!
她,可以放心了。
陸承策此時終於走到屋子中央了,他並沒有出口詢問發生了什麼,隻是如同以往一樣,低下頭朝陸老夫人拱手一禮,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陸老夫人向來很喜歡自己這個孫兒,此刻見他回來也顧不得生氣不生氣,忙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完又細細看了人一回,見他較起以前瘦了許多,又露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樣,“瘦了。”
陸承策聞言也未說什麼。
隻是看向還跪在地上的王氏,問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這話,陸老夫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她沉著臉把這事說了一通,然後看著陸承策又把剛才陸修遠說得同人說了一遭,“這是你父親的決定,你可有什麼異議?”她對陸修遠的做法沒有異議,既保全了陸家的名聲,又能好好教訓王氏一番。
讓她認清現狀。
可無咎是王氏的兒子,她還真是有些擔心無咎會婦人之仁。
陸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王氏也看著陸承策,她篤定無咎不會放任她不管的,他可是她的兒子!要是無咎開了口,無論是那個老虔婆還是陸修遠都得賣無咎幾分麵子,那她......
“母親既然犯了錯,如何懲治皆聽祖母和父親的意思,我沒有異議。”陸承策語氣平平的說道。
什,什麼?
王氏一愣,似是聽岔了。
等又回味了一遍,臉色徹底變得蒼白了起來,怎,怎麼會?無咎怎麼沒有幫她?王氏伸出手,死死抓著陸承策的袖子,啞著聲音說道:“無咎,你不能這樣做,我不能失去管家的權力。”
她盼了這麼多年才能拿到中饋,還沒享受一段日子,就要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