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未免夜長夢多, 蕭知吃完飯就拉著陸重淵出府了,這次出門,兩人隻帶了一個慶俞, 用來趕車之用, 其餘人是一個都沒有帶。
陸老夫人得到這則消息的時候,兩人的馬車剛剛出府。
她剛用過晚膳, 這會就靠坐在羅漢床上假寐著, 手裡照常握著那串念珠, 聽到這番話, 她撚著佛珠的手一頓,那張即便養尊處優卻還是呈現出幾分老態的臉上也摻著一抹驚訝, 半轉了頭, 朝來回話的人看去。
“你說, 老五又出門了?這麼晚?”這一個“又”字,有著沒有遮掩的驚愕。
以往老五整日把自己關在院子裡, 不出門也不見人,可自打蕭知嫁過去後, 不僅願意出那個院門了, 甚至還願意出府了......先是元宵節燈會, 兩人獨自出門賞燈。
後來又是崔家的宴會。
老五這麼不喜歡參加宴會的人, 竟然也肯去了。
如今這大晚上的竟然又出門了?這, 也實在是太有些不可思議了。
陸老夫人把手裡的念珠套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朝那丫鬟繼續問道:“知不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了?”
來回稟的丫鬟聞言忙低聲答道:“回您的話, 奴也不知, 五房那邊的消息向來是不往外頭傳的......”後頭的話,她有半句沒有說。
尤其是自從五夫人管家之後,五房那邊看守的便更加嚴了,以前還能找個小丫頭打探一些不緊要的消息,如今卻是連這些小消息都打探不出來了。
大概是怕陸老夫人覺得她辦事不利,丫鬟的頭埋得更低了一些,“五爺的車又是向來是他自己用慣的,就連車夫都是他身邊的慶俞......”後頭的話,她越說越輕。
彆說知道五爺和五夫人去哪,去做什麼。
他們是根本連問都不敢問,跟都不敢跟,生怕讓五爺瞧見。
對於這個結果,陸老夫人大概也早就猜到了,此時聽到這番回答,也隻是皺著眉,揮了揮手讓人退出去。
等人退出去後,一直服侍在身側的平兒瞧見她擰眉沉吟的模樣,心下微忖,走上前替人重新倒了一盞茶才開口問道:“五爺出門是好事,您以前不是還希望他多出去走走嗎?怎麼如今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呢?”
老五肯出門的確是好事。
以前她總擔心他自己一個人憋著,把本來就不算好的身體更是憋出其他病來。
所以她總是期望著老五出門,散心也好,解乏也罷,隻要能讓他高興就是好的,可如今眼見老五出去一趟又一趟,好似心情比以前也好了許多,偏偏同她的關係卻還是沒有一絲緩解。
她自然也就沒那麼高興了。
陸老夫人想起昨日,她親自做了一盒老五幼時喜歡吃的糕點,滿心歡喜的送去五房。
可她站在五房的門前。
彆說見到老五了,就連她的糕點都沒送進去。
這盒糕點現在還在她屋子裡放著呢。
想到這。
陸老夫人的目光便不自覺地朝那桌案上擺著的糕點看過去,她老邁的臉上帶著一抹受傷,神情也變得有些萎靡起來,“都這麼久了,老五怎麼還是不肯原諒我?”
“他現在都肯出門散心了,偏連我的屋子都不肯踏進一步。”
平兒聽到這番話,手上的動作一頓,她私心是覺得陸老夫人如今淪落到這般地步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了。
她也是這段日子從常嬤嬤口中旁敲側擊才打聽出來的,原來那位五爺以前竟是受過這樣大的磨難。
父親的忽視。
母親的責難。
兄長姐姐的漠然。
所以才養成了如今這位五爺的性子。
或許陸老夫人覺得這沒什麼,覺得這事都過去這麼久了,再痛苦的事也肯定忘了,再說父母對於孩子的責難能算得上什麼痛苦,哪家孩子小時候被遭過幾頓罵,挨過幾頓罰?
但他們這些施難者、漠視者可以忘,可承受這一切痛苦的人卻是忘不掉的。
就如她。
幼時因為家中兄弟姐妹太多,永遠都是被忽視的那個。
吃不飽、穿不暖。
整日下地乾活,可新年的時候,卻連一件新衣裳都穿不到。
甚至——
她的父母為了讓她的弟弟能討到一個好媳婦,還打算把她賣給彆人做妾。
她這樣千辛萬苦逃出來,為得就是離那個惡心的家庭越遠越好,如果有一天,她的父母找到她,無論是看她如今過得好了想要同她認錯,還是想安撫自己那顆心,她都不會原諒他們。
小時候積累下來的痛。
不是如今說幾句好話,做幾件自以為體貼的事就能推過的。
陸老夫人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的目光還落在那盒糕點上,雙眉擰得死緊,唇也輕輕抿著,好一會才說,“你說,老五家的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讓她管家,給她權力給她臉麵,為得可是讓她幫我同老五說些好話,可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竟是一點用都沒有......”說起這個,陸老夫人的臉色便有些沉了下來。
“看來,我是該找時間好好敲打她一番了。”
她現在心裡已經有了更好的管家人選,再過幾個月,崔妤就要進門了,相較起一個孤女出身的蕭知,出身名門的崔妤自然更得她的心意。
以前是沒合適的,又因為想討好老五,她這才把陸家的管家大權落在了蕭知的身上。
可如今既然有了更好的人選,那麼蕭知的用處自然也就隻剩下幫她討好老五了,若是連緩解他們母子的關係都做不到,那留她還有什麼用?
平兒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了。
聽到陸老夫人這番話,臉上的神色不動聲色地變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陸老夫人在想什麼,應該說自從那道聖旨下來後,他們這位老夫人心裡就又打起了彆的主意。
那位崔姑娘是來當他們長興侯的世子妃,無論是她的身份還是她的出身,都是最適合管家的人選,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下,以她對未來的期許也應該及時轉向崔妤才是。
畢竟。
很有可能她想要的那些,那位五夫人已經滿足不了她了。
可這段日子她和那位五夫人相處下來,情意雖然算不上多深厚,卻也不算淺。
那位五夫人和其他人不一樣。
她做事的時候是很認真的,賞罰分明,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真心在,對人的真心。
這幾次她奉命去五房,可沒少聽那些人說道五夫人的好話,以前那個冷冷清清的五房,現在竟是比這侯府任何一處地方都要來得朝氣蓬勃。
說句心裡話。
她內心是希望那位五夫人能好好的。
歎了口氣。
收回思緒。
平兒開口:“您也彆太著急。”
她把茶壺重新放回到桌子上,隱晦地幫蕭知說起話,“如今五爺肯出門就已經是邁出了一大步,也能瞧出五夫人在他心裡是十分有地位的。”
“假以時日,五夫人一定能幫您和五爺緩解關係。”
“倒是——”她說到這,話一停頓,未再往下說。
“倒是什麼?”陸老夫人轉頭問她。
平兒似是思索了一番,這才悄聲說道:“前陣子,三小姐剛做出那樣的事,差點就害了五夫人的名聲,雖然五夫人嘴裡沒說什麼,可心裡隻怕是有些氣的,您......”
她說到這,又朝陸老夫人看了一眼,語氣猶豫地繼續說道:“若是再在這個時候說道些什麼,難免傷人心呐。”
聽到這話。
陸老夫人那雙眉頭便又皺起了一些。
她沒忘記她那位好孫女和她那位好侄女做的好事,這些內宅裡的手段其實並不少見,各家各戶,哪家沒有這樣的陰私事?
但壞就壞在。
這兩人不僅做了,還被人發現了。
白家是她的娘家。
雖然已經斷了往來,可到底是牽著血脈連著筋骨的,白家有好事,或許落不到她的頭上,可若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旁人提起的時候,自然是少不了她這一份的。
至於寶棠——
想到這個,陸老夫人的頭就疼得厲害。
陸家這一輩的子嗣本就不多,若按正經的來算,也就陸承策和陸寶棠兩兄妹,對於這個孫女,她心裡自然也是喜歡的。
可偏偏這個孫女,如今也不知道怎麼了。
先是為了她那個母親,屢次頂撞她,如今又把臉丟到外頭去。
她向來最看重名聲了。
現在可沒少因為陸寶棠做下的事煩心。
“三小姐如今怎麼樣?”陸老夫人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
平兒聞言便答道:“還在挨罰呢,上回侯爺生了好大一通氣,又是他親自觀刑的,旁人連放水都放不了,聽說現在還躺在床上。”
聽到這番話。
陸老夫人臉上劃過一絲心疼,不過想起外頭如今對陸家的那些說法,還是沉了臉,“也是她該受的,縱然有再大的事,在家裡鬨鬨也就罷了。”
“非得鬨到外頭去,真是丟人。”
她氣了有一息的功夫,再次說起蕭知的時候,雖然還是沉著一張臉,但語氣還是和緩了一些:“罷了,那孩子也是可憐的,且先這樣吧。”
左右崔妤進門也還有一段日子。
等到蕭知緩和了她跟老五之間的關係,再說吧。
平兒見她未再提起此事,總歸是鬆了一口氣,心裡卻想著......還是得找個時間去尋五夫人一趟,同她說一說,免得她日後被打得措手不及。
雖然。
以那位五夫人的心性和手段,恐怕早就猜到事情的風向了。
***
而此時的馬車內。
陸重淵的馬車比蕭知的要大上不少。
其寬敞程度,甚至在容納兩個人的情況下還能在中間再擺放一把輪椅,一張茶幾,以及一隻小櫥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