櫥櫃裡擺著一些吃食,瓜果糕點,應有儘有。
至於茶案上,便擺著一隻香爐和一隻紅泥小爐,蓮花樣式的鎏金香爐裡正燃著迦南香,此時那香氣變成引線,嫋嫋從香爐中升起。
而那紅泥小爐裡煮著一壺茶。
茶水已開,蕭知收回思緒,握著一方帕子提起茶壺,倒了兩盞茶。
慶俞駕車很穩,縱然行在小道上,也沒有一絲顛簸,倒出來的茶水除了最初的輕晃之外,之後就變得四平八穩、風平浪靜了。
“五爺,茶。”
蕭知把茶盞推倒陸重淵的跟前,然後捧著自己的那盞茶,低著頭又不說話了。
她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馬上就要見到哥哥和師父了,也不知道陸重淵看到他們後會怎麼想。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哥哥和師父的身份都不簡單,一個還被重金懸賞通緝著,一個是早應該死在天牢裡的人。
但凡被其他人瞧見,都可能遭來殺生之禍。
可現在她竟然要親自帶著陸重淵去見他們了。
抿了抿唇。
蕭知有些緊張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等到又喝了一口茶,這才逐漸壓下心底的緊張和擔憂。
她其實自己都覺有些奇怪。
竟然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不假思索的帶著陸重淵過去,明明之前,她還對自己說不要再輕易相信其他人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
她竟然相信陸重淵會幫她,相信他即便看到那樣的情況,也不會多問。
陸重淵看著眼前那盞茶,卻沒有握於手中,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目隻是在那杯茶盞上落下一眼,便掀了眼簾朝對麵那個低頭不語的蕭知看過去。
方才。
她突然跑到他的麵前,語氣鄭重地問他,“五爺,我可以相信你嗎?”
這應該是她嫁給他後,第一次用那樣鄭重的語氣和神情,沒有前因沒有後果,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但他沒有問她,隻是迎著她那雙緊張到有些擔憂的眼睛,朝她點了點頭。
然後——
陸重淵的眼前浮現出剛才的畫麵,那個語氣鄭重,神情急迫又緊張的女孩,在他點頭之後,臉上忽然就綻開了一抹笑。
那是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笑。
像是雨後初霽,又如拔雲見日,帶著信賴和肯定,她半蹲在他的麵前,仰頭望著他,水波瀲灩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
她就那樣望著她,仿佛在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
他沒有問她要他做什麼,也沒有問她要帶他去見什麼人,雖然他心裡隱約能猜到一些,今天他們應該是去見什麼重要的人。
至少這個人對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而她要他做得那件事,或許也並不輕鬆。
畢竟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真得沒了辦法,她絕不可能找上他。
可陸重淵的心底竟然有些開心。
這比他以前打勝仗,加官進爵,被萬人跪拜都要來得開心。
馬車停了下來。
慶俞在外頭說,“五爺,夫人,到了。”
蕭知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猛地抬了頭,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轉身掀開一角身後車簾,外頭的天早已黑了。
這裡不比鬨市,沒幾家鋪子,也沒什麼攤販,甚至連那燈籠都像是怕耗了油錢似的,都沒點上幾盞。
可蕭知還是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四周,眼見外頭並無什麼人,這才鬆了口氣。
看向陸重淵的時候,她的心情還是有些緊張的,尤其是被他那雙清明的鳳目看著,那顆高懸的心更是怎麼都落不下來。
還是陸重淵察覺出她的緊張,率先開了口,“走吧。”
“啊......”
“好,好的。”蕭知收斂起心裡的慌張,呐呐道。
等到兩人下了馬車,蕭知便又重新把那塊軟毯放在陸重淵的膝蓋上,替人細細蓋好之後,她先是看了一眼昏暗狹窄的千秋巷,然後又朝陸重淵看過去。
再次看向他的時候。
她的心情已經平複了很多,就這樣仰頭望著他,同他說:“五爺,我們進去吧。”
陸重淵垂眸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
慶俞把馬車放在一處隱蔽的地方,推著陸重淵往前,蕭知就站在陸重淵的身邊,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麼,她的手緊緊地握著陸重淵的一隻手。
千秋巷住得都是三教九流的販夫走卒。
這個時間,他們不是在外頭賣藝討生活,就是背著擔子挑賣著,留下的也不過是一些婦人和小孩,大概是擔心不安全,每家每戶的門都是緊閉的。
隱約能聽到幾聲孩子的哭啼和狗吠聲。
蕭知不說話。
陸重淵也就沒有發問。
倒是慶俞有著一肚子的疑問,但兩位主子都沒有開口,他自然也就不好開口了。
等走到一間宅子前。
蕭知終於停下了腳步,她看著眼前這間屋宅,紅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就連握著陸重淵的手也收緊了一些,可也沒過多久,她就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轉過頭,朝陸重淵看過去,“五爺,我們到了。”
“嗯。”
話音剛落。
她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沒一會功夫,就有人來開門了。
四周雖無燈火,但天上的月亮還是十分清亮的,門一開,外頭站著的幾個人就循聲看過去,站在門後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他一身廣袖長衫,衣炔飄飄,麵容溫潤秀雅。
正是——
被眾人搜尋已久的永安王世子,顧辭。
驟然看到顧辭。
慶俞竟是生生地愣住了,這,這不是永安王世子嗎?他怎麼會在這?不對,夫人怎麼會認識他?
相比慶俞的驚愕。
陸重淵倒是要好上許多,他也隻是在顧辭出現的那一刹那,臉上才閃過一絲驚訝,除此之外,便沒有多餘的反應了,相比顧辭為何會在這,他更想知道蕭知是怎麼認識他的?
據他所知。
蕭知一直養在庵裡,之後到了陸家也一直深居簡出,從不外出。
看來——
陸重淵轉過頭,不動聲色地朝蕭知看過去,看來他這位夫人的身上真的是有不少秘密啊。
顧辭麵對陸重淵主仆,即便是看到慶俞的驚愕和怔楞,也沒有一絲窘迫指出,仍舊神情自若地朝陸重淵行了一禮,喊他,“陸都督。”
陸重淵沒有開口,隻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雖然附近並沒有什麼居住的人,但蕭知心裡還是有些擔心,她握了握陸重淵的手,看著顧辭,輕聲道:“我們先進去吧。”
這一回。
陸重淵倒是開口了,他看著麵露擔憂的蕭知,輕輕“嗯”了一聲。
......
關上門,一行人往裡頭走去。
原本以為此處除了顧辭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可在看到廊下站著的老者之後,本就驚愕不已的慶俞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麵容,“柳,柳老先生?”
他呐呐喊道。
柳述當年在京中的名聲可不低。
慶俞雖然沒有被他診過脈,但這張臉,他還是認識的。
的確是柳述柳老先生。
雖然比記憶中蒼老了一些,但他不會認錯。
沒想到今天下午他們說起的柳述,竟然真得出現在了眼前,如果先前看到顧辭是驚愕,那麼如今麵對柳述便是狂喜了,柳老先生竟然真得還活著,那麼五爺的腿......
而端坐在輪椅上的陸重淵,那張向來冷峻淡漠的臉上此時也有一抹不敢置信。
他難得失神地望著柳述。
“五爺。”
蕭知自然也瞧見了陸重淵臉上的神情,她握著陸重淵的手,輕輕喊了他一聲,等到陸重淵轉過頭看過來的時候,便朝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您的腿會好的。”
今日帶陸重淵過來,一是為了哥哥,二......便是為了陸重淵的腿。
她受夠了那些人看著陸重淵這雙腿時露出的鄙夷目光了,這個男人不應該永遠困在這張輪椅上。
他是這麼的驕傲。
理應淩駕在那些人的頭上。
“先進去吧。”顧辭似是想拍一拍蕭知的頭,但想到陸重淵還在旁邊,便又收回了手,他笑了笑,率先往裡頭走去,卻沒有進屋,隻是站在廊下,看著柳述,恭聲道:“老先生,勞煩您先給陸都督診治一番。”
柳述聞言也沒有說話。
他也是今天蕭知走後才從顧辭口中知道她嫁得竟然是陸重淵,想到陸重淵那個壞名聲,他就滿心不喜歡,尤其他還是陸家人......眉頭緊鎖著,臉上也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顧辭見他這般,自然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麼。
不過對於這位柳老先生的脾氣,他也是束手無策,還是蕭知瞧見了,輕輕喊了他一聲,“師父。”
帶著一些撒嬌和懇求的意味。
柳述臉上不悅的神色一僵,他看了一眼蕭知,見她小臉懇切,氣哼一聲,轉身甩袖,率先往裡頭走去,“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