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離蕭知所在的位置沒多少距離, 她轉過一條植著不少茶花的小道,就到了。站在佛堂前,蕭知往周遭看了一眼, 不比彆處地方, 這間佛堂周圍除了蔥鬱的樹木和修繕良好的花草之外便再無其他東西了。
安靜。
也清雅。
能夠看出這裡時常都有人過來打掃。
如意就站在蕭知身邊,見她擰眉沉吟的模樣,便低聲說了一句, “姑......”這個稱呼還沒有吐出, 她自己先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不管陸承策是不是被迫,她都沒有辦法再稱呼他為姑爺了。
主子不喜歡,他也不配。
“陸世子知道您喜歡清靜, 便特地請寺裡的人辟了這麼一塊地方, 有時候, 他也會過來住幾天。”
她聲音尋常地闡述著事實。
蕭知聽到這番話, 神色淡淡,並沒有多少反應,如今的她早已不在乎陸承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了。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罷。
都同她沒有什麼關係了。
她與他之間早就沒有深情愛意了。
斂下眼睫,蕭知沒有說話,輕輕嗯了一聲,便朝佛堂走去。
門被推開。
裡頭的香味十分清雅。
不是尋常寺裡常用的那種檀香, 而是帶有一些清甜味的果香, 正是她往日最常用的那一種。
佛堂不大, 卻也不小,能夠看出這裡應該剛被人打掃過,地上還留有一些水痕,空氣裡也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水汽。
往前看去,兩側木架上點著長明燈。
燈芯挺拔。
火光很亮。
再往前,便是香案了,上頭擺著供奉的水果,都是舊時她愛吃的,中間擺著一個蓮花香爐,往上便是兩塊用黑漆而製的往生超度牌位,一塊寫著“吾妻顧珍”,另一塊則是“吾兒莫離”。
陡然看見這兩塊牌位。
蕭知一直未曾有過波動的麵容,終歸還是起了一絲波瀾,像是細小的石子砸進湖水,泛起幾圈漣漪。
很快,便又消失不見了。
她沉默著,從一側的香夾裡取出三支香,點燃之後便插進了香爐之中。
從頭到尾。
蕭知不曾說過一句話。
她也的確沒有什麼話可以說的,若是這裡擺著的是親人、好友的牌位,那麼她自是可以看著牌位訴說自己的思念。
可偏偏這裡擺著的是她自己的牌位。
試問這世上有誰看到自己的牌位能說得出話的?想來就連這護國寺中最有地位的高僧也解答不出來這樣一個問題。
她笑了笑。
倒不知是在為什麼而笑。
香爐裡的那三支香分插而立,十分挺拔,縱使被窗外的風吹著也屹立不倒,隻不過燃燒的速度快了許多。
蕭知轉過頭,從自己的那塊牌位,移到了旁邊的一塊。
那塊——
屬於她那個無緣兒子的牌位。
從醒來到現在,蕭知想過許多事,卻很少會去想這個孩子。
這個曾經被她傾注了所有愛意的孩子。
想上一回。
就要疼上一回。
像是被人用鋒利的刀刃抵著心口一樣,輕輕一碰,就能流出不少鮮血。
蕭知伸出手,修長又纖弱的指尖輕輕觸碰著那牌位上的幾個字,“吾兒......莫離。”
她低聲呢喃著。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那麼現在她的孩子應該也能在地上慢慢爬行了。
他會穿著她繡得衣服,雖然不好看,但針腳一定是很細密的,然後帶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在屋子裡爬啊爬,最後他會抬著一張笑臉,跌跌撞撞地撲進她的懷裡。
再大些。
他還會叫她“阿娘”。
他會賴在她的懷裡,撒著嬌,牽著她的袖子問她要糖吃。
她會教他騎馬,教他射箭,教他寫字......等他再大些,就得上學了,她會偷偷給她的小背包裡塞些吃的,讓他帶去學堂吃,等他回來後就聽他說學校裡的趣事。
......
不過可惜。
這些她曾經期盼過的事,根本來不及實施。
她所期盼的這個孩子啊,他甚至都沒有對這個世界睜開過眼睛,就消失了。
心裡的悵然和悲傷是藏不住的,可蕭知到底不是從前那個性子了,縱使心底的情緒再低落,她也不至於太過顯露。
何況,她心裡還是有一抹慶幸的。
如果她現在還活著,那麼跟陸承策必定會成為一對怨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他又能快樂到什麼地方去?
既然如此。
倒還不如這樣。
指尖握著一方乾淨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從上往下,又從正麵到背麵,都細細擦拭了一遍。
身後如意擔心她的情緒,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便低聲說道:“主子,我們也該回去了。”
蕭知輕輕嗯了一聲。
她也知道出來的時間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陸重淵就該起疑了,又看了一眼那塊牌位,然後她便收回手,乾淨利落地轉身離開。
步子還不曾走到門前。
外頭就傳來一陣聲音,“阿蘿往日最喜歡吃回心齋的糕點了,我今日過來的時候特地讓人去買了一些。”
聲音熟悉。
正是崔妤。
再往後,同樣是一道十分熟悉的男聲,平淡又清冷,“你有心了。”
“我和她自幼一道長大,她的喜好,我總是記著的,何況今日還是她的生辰......”崔妤一邊說著話,一邊推門,她臉上還掛著笑,嘴巴也微微張著。
可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站在佛堂裡,正對著她的主仆兩人。
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的笑容也跟著一頓。
崔妤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驚愕、怔楞、不知所措......可此時看著麵前的主仆兩人,她就仿佛傻了一樣,腳還沒有跨進門檻,手也還放在那扇紅漆門上。
微微張著的紅唇甚至忘記合攏,就這麼呆呆地看著蕭知和如意。
她們怎麼會在這?
與她並肩同行的陸承策在看到蕭知兩人的時候,冷清的臉上也出現過一抹錯愕,不過很快,他就恢複如常了,“五嬸,您怎麼會在這?”
說完。
他又看了一眼身後的佛堂。
香爐麵前正點著一炷香,燒了快有一半的樣子了,想到當初阿蘿同他說起的那番話,他心下了然,遂又跟著一句,“勞煩五嬸特意過來祭拜了,阿蘿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的。”
蕭知不曾說話。
她小臉冷冰冰的,眼神也很冰冷,跟化不開的冰雪似的。
她是真的沒想到會在這邊碰到陸承策,還有......
崔妤。
想到剛才崔妤說得那一番話,蕭知心裡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一抹厭惡,什麼“我和她從小一道長大?”
什麼“她的喜好,我始終是記得的。”
她倒是真有臉說出這樣的話!
倘若她真的當她是朋友,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混賬事?明知道自己有婚約,還覬覦自己好友的夫君。
這就是她口中的閨蜜?
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跟崔妤做朋友!
心裡的氣和厭惡藏也藏不住。
蕭知其實很少去厭惡彆人,偶然碰見幾個不知事的混賬,說道幾句也就算了,可崔妤,她是真的惡心,惡心到甚至恨不得撕碎她這一層偽裝的麵具,讓眾人看看她的真麵目是多麼的偽善。
目光往下。
蕭知看到了崔妤手中提著的籃子,上麵除了她先前所說的糕點之外,還有不少沒有燒完的紙錢、元寶。
她心下微頓,繼而又在心底發出幾聲冷笑,看來這兩人今日還真是匆忙啊,一大清早的,又是跑去東郊,又是來這護國寺......說是來看她,恐怕是來惡心她的吧?
想著陸承策以往也是一個十分守規矩的人。
剛同她訂婚的時候,連麵都不肯見,直說壞了規矩,如今倒好,這還沒和崔妤成婚呢,就同來同往的。
他是覺得現在城裡的流言還不夠多?
還是真得就不在乎。
崔妤這會也已經回過神了,她收回放在門上的那隻手,然後十分有規矩地朝蕭知行了一道禮,聲音也很客氣,“五夫人。”
蕭知沒有理會她。
她隻是目光冷峭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徑直朝兩人走去,等走到門前,看著兩人擋在門前的樣子,停下腳步,十分不客氣地開了口:“讓開。”
蕭知這番態度,無疑是讓人詫異的。
不說崔妤了,就連向來對其他事不在乎的陸承策也不由地望了她一眼......無論是當初阿蘿同他說的,還是後來他看到的,他這位五嬸的性子一直都是很好的。
不。
也許不應該說好。
而是應該說怯弱、小心。
大概是寄人籬下的緣故,導致她從來不敢怎麼發表自己的意見,喜怒哀樂也都藏於心中。有一回,他去正院給祖母請安,路過一座園林的時候就看到她被幾個丫鬟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