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
隻是低頭望著她。
那雙長睫斂下的幽深鳳目像是染了血,瘋狂又殘忍,他不管她是怎麼想的,但他絕對不可能讓她離開他的身邊,至死都不可能。他眼中是殘忍的,可臉上的表情卻很溫柔。
尤其是覆在她頭頂的手,就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
小心翼翼。
不敢逾越。
***
蕭知從書房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剛才去書房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情緒又出來了,她總覺得陸重淵像是知道了一些什麼。
但又不確定。
“主子。”
如意迎麵過來,見她走在長廊上,便輕輕喊了她一聲。
蕭知循聲看去,見是如意,也隻是點了點頭,稀疏平常的說了一句,“回來了。”然後便打算繼續思考這陣子陸重淵的不對勁了,可餘光瞥見如意臉上的神色,她心下微動,遂又問了一句,“怎麼了?”
“上回我們見到的那個姑娘,奴今日又見到了。”如意壓低嗓音說了一句。
那個姑娘?
蕭知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等想到如意說得那人是誰,神色也變了一瞬,看如意這幅樣子,那個姑娘的身上的確是有什麼秘密。她這會也顧不得在去想陸重淵的不對勁了,抿了抿唇,她看了一眼四周,然後同如意說,“你隨我進屋。”
屋子裡沒人。
蕭知倒了一盞茶,推到如意麵前,開口問道:“說吧。”
如意剛才著急回來,也的確有些渴了,這會也就沒同她客氣,喝了一口茶,答道:“我今日出門的時候又碰見王家的人了,不過這次倒不是那位王老太太,而是王家兩位夫人。”
“原本奴買完東西就打算回來了,沒想到又讓奴看到了上回那個姑娘。”
“她就站在王家的馬車邊,目光凶狠地盯著王家兩位夫人。”
蕭知聽她說著,臉上神色未變,心下卻暗忖著,看來她猜得不錯,那個姑娘的確跟王家有仇,沒有開口,她直直看著如意,等她繼續說著。
“奴想起您上回說的,便一直跟著那個姑娘。”
“那姑娘起初是不想同奴說的,等奴自報家門又同她說了一些話後,她想了一會還是開口了。”籠統說了幾句後,如意這才進入主線,“那姑娘名叫周喜兒,原住在京郊一個村子裡。”
“她還有個姐姐,是城中一個官宦的妾氏。”
“可幾個月前,她那個姐姐突然沒了,官宦家隻拿了一個‘得病’的說法就把他們一家人打發走了,那個喜兒是個機靈的,她說她姐姐死之前,她還去看過她,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何況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病,幾天就要人性命的,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家子連那個妾氏的屍體都沒看到。”
“喜兒心裡覺得奇怪,便偷偷溜進那個官宦的家裡,去查她姐姐的死因。”
這些內宅裡的陰私事——
蕭知以前就聽過不少,那個妾氏的死恐怕也不簡單,但她奇怪的是,這與王家有什麼關係?
如意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疑問,便繼續說道:“後來喜兒查出來,當初她姐姐死的時候,王家兩位老爺曾去過那個官宦的家裡,那個妾氏還被那個官宦喊出去作陪。”
“王家那兩位老爺是翌日才離開的。”
“而那個妾氏也是那日沒的。”
“後來那個官宦突然得了一筆橫財,聽說數額很大,就連官位也提升了。”
有些話。
如意說得隱晦,也有些難以啟齒,但蕭知卻聽明白了。
王家那兩位老爺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因為家裡那位老太太的緣故,他們後院倒是沒有多少妾氏,可在外頭卻有不少露水姻緣,早些年,以前也鬨過幾樁事。
隻不過那位老太太手段厲害,把那些上門的女的都趕走了。
這位妾氏本來身體好好的,怎麼會無緣無故就死了,偏偏還在王家那兩位老爺登門的時候?而且那個官宦突然升官還得了一筆橫財。
蕭知不是不通人事的姑娘,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些東西?怪不得當初王氏突然火急火燎的要從她的嫁妝裡拿銀子,原來是要填她那兩位好哥哥留下來的窟窿!
想到這些東西。
蕭知心裡就不禁犯起了惡心,不管是對那個官宦,還是對王氏,又或者是對王家那兩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她打算怎麼做?”蕭知忍著心頭的厭惡,冷聲說道。
如意抿唇答道:“喜兒姑娘知道報官也沒用,便一直藏在王家周圍,想著一命換一命.....”
蕭知聞言,想也沒想就駁道:“天真!哪家勳貴出門,不是帶著丫鬟、婆子,還有護衛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彆說殺了王家那些人了,恐怕人還沒靠近就被拿下了。”
如意歎道:“奴也是這麼同她說的,可那個丫頭是個認死理的。”
“她爹前陣子也沒了,家裡也就剩下她一個人了,按她的話來說,與其這樣活著,倒不如想法子搏一搏。”
聽到這番話。
蕭知一時卻沒有出聲。
其實她這會說人家天真,但真的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倘若沒有陸重淵的庇護,倘若沒有找到師父和哥哥,或許她也會跟那個喜兒一樣。
歎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說道,“你去跟她說,我有法子,讓她這陣子彆輕舉妄動。”
如意驚道:“主子,您......打算幫她?”
蕭知搖了搖頭,沒有立刻說話,她重新給自己倒了一盞茶,聽著那茶盞裡水流潺潺,語氣平平地說道:“不是為她,是為我自己。”她早就看王家和王氏不順眼了。
雖然王家現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日不拔起這個毒瘤,那麼王氏母女的保護傘就多一把。
何況——
她也很想看看啊。
如今這個鐵麵無私的陸指揮,在麵對自己的舅舅做那樣的事後,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樣,秉公處理呢?
他不是要護著他這些家人嗎?
那她就要把他們一個個拉下水,讓他看看他費儘心思護著的,都是些什麼人!
嘴角牽起一抹譏嘲。
她抬手,把茶盞移在嘴邊,等到上好的雨前龍井入口,這才望著窗外的風景,緩緩舒出一口長氣,“王家這顆毒瘤,也是該拔了啊。”
***
步入六月下旬。
接踵而來的除了炎熱的酷暑之外,便是王家那道推卻不掉的茶會帖子了。
蕭知剛收到帖子的時候,正坐在陸重淵的書房裡替他念書......這段時日,蕭知明裡暗裡私下不知道打探了多少回,但發現陸重淵除了那日的怪異之外,餘後又變成以前那副樣子了。
說話和以前一樣。
做事和以前一樣。
沒有過分的親密,也沒有過分的疏遠,就連兩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他也沒有絲毫逾越之處,陸重淵這番表現倒是讓她忍不住生出一種,是不是她多慮了?
或許陸重淵根本沒有彆的意思,單純隻是想在腿好之後,和她一同去看看風景,吃吃東西?
不過不管陸重淵出於什麼心思,有些事,她也隻能和他說抱歉了。
等到他的腿好了,以師父的性子,絕對不會再讓她留在陸家這個虎狼之地,自然,她也不可能陪陸重淵去做這些事了。
她心裡想著這些,手上的動作卻不曾間斷過,一頁頁書往下翻,她繼續按著上麵所書的內容念著。
“五爺,夫人。”外頭傳來如意的聲音。
陸重淵沒有什麼動靜,照舊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
蕭知倒是停下念書的動作,循聲望去,看到她手裡的帖子時,臉上的神色也沒有變過,如常問道:“王家的帖子?”
“是的。”
如意應了一聲,“外頭剛送來的,日子定在三日後。”
話音剛落。
原先一直不曾說話的陸重淵倒是皺了皺眉,他轉過臉,朝蕭知看去,沉聲問道:“王家?”
“就是那個王家。”
蕭知揮手讓如意下去,然後同人解釋一番,眼看他皺得越來越深的劍眉,遂又笑了一句,“再怎麼說,王、陸兩家也是沾著親帶著故,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說得稀疏平常。
可陸重淵那雙劍眉卻不曾鬆開半分,王家那個老太婆最是專.製護短不過,不管王氏母女如今的下場是不是因為這個丫頭的緣故,那個老太婆都會把這些事安在她的頭上。
等到了那天。
那個老太婆肯定會找她開刀的。
陸重淵向來不喜歡那些人,也不喜歡那些宴會,但他攔不住她,也不舍得攔她,她要去,那便去,扣在扶手上的手收起,他定了決心,望著她說道:“我陪你去。”
蕭知卻是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師父說了,這幾天讓你好好待在家裡,不要亂走動。”
“而且那天你還要施針呢。”
這次去王家——
蕭知知道裡麵等待她的是什麼,也知道若是陸重淵在身邊的話,會好上很多。但她依賴陸重淵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既然決定離開了,那就開始慢慢放下吧。
有些事,她一個人去做,也沒有什麼問題。
何況有些事,她也不想讓陸重淵知道。
例如喜兒。
以陸重淵的心性和智謀,若是同她一道去的話......難保他不會猜到什麼。
她賭不起。
陸重淵看著她這番神情,就知道她這次去王家不簡單,他的手指蜷曲,薄唇也微微抿了起來,可在她那雙璀璨雙目的注視下,卻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既如此,你萬事小心。”
說完,他又一頓,跟著一句,“若有人給你難堪,你也不必受下這份委屈,旁人如何對你,你也如何對他們便是。”指尖覆在她的臉頰邊,替她把微亂的頭發繞於耳後。
他望著她,聲音很沉,“我陸重淵的夫人,吃什麼都可以,唯獨不能吃虧。”
“聽到了?”
這大概是蕭知生平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她微微一愣,竟也忘記此時覆在她臉頰邊的手指是怎樣的繾綣纏綿。
心下情緒翻湧。
說不出是怎樣的感受,大概太過複雜了。
好久好久之後。
她才伸手握住陸重淵的手,頗為感觸的應了一聲:“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