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
今日是崔妤的大婚之日。
原本天子賜婚, 又是和長興侯府聯姻,來觀禮的人自然應該是數不儘數, 可這段日子京中那些勳貴、官宦世家因為朝中的事,可以說得上是人人自危,哪還有這個閒情雅致去參加旁人的婚禮?
何況——
說到底這次事也是由王家和陸承策引起的。
這京中官宦、勳貴都是打著筋骨的姻親關係,你隨便從這些出事的人家扯出一個人來,都能同那些勳貴世家扯上關係。
因著這層緣故。
他們也不願意來觀禮, 省得瞧見了陸承策就氣出一肚子火。
早些時候送出去的喜帖也有不少,那個時候人人都爭著搶著,就是希望能搭上崔、陸兩家兩條線。
可如今呢?
這都快到迎親的時辰了,外頭來的客人也不過三三兩兩,有些是抹不開臉麵過來, 有些是同崔家有著姻親關係的。
稀稀疏疏的,哪裡有半點新婚的樣子。
加上今天這個陰沉沉的天氣, 看得就讓人心裡發悶。
難受極了。
這其中最難受的自然是崔母崔夫人了。
她膝下就一雙兒女, 崔妤是個貼心聰慧的, 她難免要多疼愛一些,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就想著等崔妤出嫁的時候要布置的喜慶,要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
風光倒是有了。
陛下賜婚, 旁人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
可這喜氣,卻是一絲都瞧不見, 天陰沉著, 心裡也跟壓著塊石頭似的, 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在悄聲說著,“這前段日子都是晴空明媚、萬裡無雲的好天氣,怎麼今日這天氣就糟成這個樣子了。”
“你們瞧這頭頂的烏雲,好像就蓋著崔家這一塊,恐怕過會還得打雷下雨呢。”
“噯,你們說會不會是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這樁婚事啊?你們想啊,這崔家小姐以前是跟誰結的親,那長興侯府的世子爺又娶過誰?這人死了才一年,就要另娶新人,擱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啊。”
“我還聽說當年那位寶安郡主是大出血死的,這懷孕的女人死在床上,是進不了輪回的,恐怕她的冤魂還在四處飄著呢。”
......
“母親,您怎麼了?”
崔妤已經化完妝了,她從銅鏡裡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崔夫人,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細細沉吟一會就把人都打發下去了,等到屋子裡隻剩下她們母女兩人。
她便走過去握住崔夫人的手,柔聲道:“母親在為什麼心煩呢?”
“方儀。”
崔夫人抿了抿唇,似是猶豫了一會,才喊了崔妤的字,“我這心裡總有些擔心。”
崔妤聰慧,哪裡會猜不到崔夫人心裡在想什麼?笑著坐在她身旁,把頭枕在崔夫人的肩膀上,然後握著她的手,柔了嗓音,嬌聲道:“您呐,彆去聽外頭的人胡說八道。”
“這天氣有好有壞,很正常的事,哪裡能跟女兒的婚事牽扯到關係?”
崔夫人往日也是個沉穩冷靜、殺伐果斷的主,可如今卻在崔妤的事上犯了愁,目光往下移,落在崔妤嬌嫩的臉上,卻是又歎了口氣,才把手覆在她的臉上。
“本來想著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可如今......我總覺得委屈了你。”
如果不是陸承策牽扯出了那些事,京中那些勳貴人家又怎麼可能把他們崔家都恨上?“日後你嫁到了陸家,平日與彆家人情來往的時候,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崔夫人越想,心裡這口氣就怎麼也咽不下,偏偏她是正經書香世家出來的,張口半天也說不出個什麼,隻能握著崔妤的手,歎氣,“我越想,越覺得這樁婚事不好。”
“您彆胡思亂想了,無咎是陛下的親信,隻要陛下信任他,他在京中的地位就不會倒。”
“隻要他不倒,女兒自然也受不了什麼委屈。”
崔妤生怕崔夫人把這些事儘數怪在陸承策的身上,自然是想儘法子幫他說話,“再說了,這日子都是過出來的,好啊壞啊,旁人又能知曉多少?”
“您呐,就放寬了心,女兒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她都這樣說了。
崔夫人自然也說不了什麼了,何況就算再不滿意,事情也走到這一步了,外頭還有客人要她招待,也就收了心思,又同崔妤說了一番話後,便往外走去。
等她走後。
崔妤坐在椅子上,看著軒窗外頭陰沉沉的天,方才臉上還留存的笑意也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她不信天命,不信鬼魂。
即便真的有鬼魂搗鬼,那個女人活著的時候鬥不過她,難不成死了還能變厲害不成?雖是這麼想,但崔妤撐在兩側的手,還是忍不住悄悄握成了拳頭。
就連紅唇也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
城中一條偏僻的巷子。
慶俞趕著車,蕭知和陸重淵就坐在馬車裡頭,隨著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少,蕭知也壓抑不住好奇的心思,掀了車簾往外看去,他們走得是一條小道,四周偶有幾家鋪子,也是門可羅雀,十分冷清。
“五爺,我們要去哪啊?”她轉頭問道。
陸重淵靠著馬車,翻著書,聞言也隻是頭也不抬地說道:“過會,你就知道了。”
這麼神秘?
蕭知眨了眨眼,還想再問,外頭傳來“籲”的一聲,緊跟著是慶俞的聲音,“五爺,夫人,我們到了。”
到了?
蕭知握著手裡的車簾往外頭看了一眼,入目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民宅,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呀,不過既然陸重淵帶她到這個地方來,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也就沒多想。
輕輕應了一聲,她就和慶俞扶著陸重淵下去了。
看到陸重淵有些艱難地坐在輪椅上的時候,蕭知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大舒服,陸重淵自從受傷以後就不愛出府,除了他的脾性以外,也有因為這雙腿的緣故。
他最是驕傲不過。
哪裡能忍受自己在旁人麵前露出一絲一毫軟弱的樣子?
也不知他的腿,什麼時候才能治好......
“怎麼了?”
陸重淵見蕭知盯著他的腿,一副出神的樣子,便出聲問道。
說話的時候。
他輕輕抿起了唇,就連扣在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覺握緊了些,難不成這丫頭竟是發現了什麼?怎麼可能呢?柳述和慶俞都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她怎麼可能會發現?
“啊,沒什麼。”
蕭知連忙收回心裡那些無端的惆悵思緒,重新換了一個明媚的笑,看著陸重淵,“我們進去吧。”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推著陸重淵往前。
門敞開著。
外頭掛著一塊“李家食肆”的旗幟。
陸重淵這是帶她來吃東西?蕭知還真的有些沒想到,不過她也沒說什麼,繼續推著陸重淵往裡頭去,能夠看到一個乾淨的院子裡擺著一些桌子、椅子。
還有一男一女在洗菜說話。
大概是聽到聲音,男的先轉了頭,剛想說一句“還沒到時間”,但聲音還沒發出,瞳孔已經睜得很大。
“都督?”他驚訝道。
說完,他忙把手裡的活計一放,搓乾淨手,快步朝人走來。
蕭知發現這個男人雖然走得很快,但要是細看的話,他的右腳是有些跛的,正有些詫異這個男人和陸重淵的關係,就聽到他“撲通”一聲,單膝下跪,行了軍禮,激動到:“您,您怎麼來了?”
“你已不是我的下屬,沒必要同我行這麼大的禮數。”
陸重淵坐在輪椅上,聞言也隻是淡淡發了一句話,相較男子的激動,他的情緒顯得有些過於平淡了。
可男子卻沒有受挫,起身之後,仍是激動得說道:“就算屬下離開軍營,您也是我的主子,一輩子的主子......”一邊說,一邊招呼起身後的女子,同她說道:“秀娘子,你快過來,同我一道拜見都督。”
那被叫做“秀娘子”的女子,性子有些膽怯。
不過聽到這話,她還是乖巧的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小跑過來,朝陸重淵等人行了一道禮。
慶俞笑道:“好啦,李信,五爺今日就是過來吃個飯,你們這一道禮數,那一道禮數的,我瞧著都難受。”
“是是是,都督,您快請進,屬下這就給您去準備吃的......”李信一麵說,一麵打算引他們進去,目光落在蕭知身上的時候,一頓,“這位......”
“這是夫人。”慶俞幫忙回道。
雖然早就知道都督已經成婚了,但之前他打聽過,是個孤女出生,那會他還總覺得都督受委屈了,倘若都督沒有受傷,就連王公貴族都能娶得?
何苦娶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女呢?
可眼前這位年輕女子,且不說長相不俗,就那一身貴氣,也是尋常人沒有的。
還想再看。
卻收到一抹淩厲的視線。
李信心下一顫,忙收回視線,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一禮,“夫人。”
蕭知笑了笑,柔聲道:“不必多禮。”一行人進去,等李信夫妻去沏茶的時候,蕭知就問陸重淵,“五爺,這是你以前的屬下嗎?”
“嗯。”
陸重淵不大習慣說彆人的事,聞言也隻是點了點頭。
這個悶葫蘆。
蕭知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最後是把目光落在了慶俞的身上。
慶俞會意,便笑著說道:“他早年是五爺身邊的近侍,去年戰役的時候,傷了右腳,軍營裡不可能養受傷的人,所以李信就被遣送回來了。”
“五爺知道他的近況後,就讓屬下幫了李信一把,如今他就在京中開了一家食肆。”
“其實——”
慶俞一頓,偷偷看了陸重淵一眼,眼見他不曾說話,便又繼續說道:“夫人在京中不知道,咱們的軍營是十分殘酷的,你要是有用的時候,就得時刻準備好戰鬥,可你要是傷了手傷了腿,甭管您以前立過多少功,在旁人眼裡,你就是一個......”
後麵兩字他不敢說。
“其實當初有不少人都被朝廷遣送回來,那些將士以前也為大燕立過不少功,但受了傷之後也隻是拿了一筆沒有多少的撫恤金,都是五爺在私下幫襯,才讓那些將士們餘後的日子好過些。”
“五爺他......”
還想幫五爺再說幾句好話,可後頭的話還沒出口,陸重淵就已經淡淡發了話,“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