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誰。”
“我知道......你是顧珍。”
漆黑又陰森的洞穴裡環繞著這兩句話, 其實很輕,並不算響,但在蕭知的心裡,就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砸出了一個坑似的,她神色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陸重淵。
兩人身邊的小火堆還冒著火星,燃燒得時間久了, 如今也就剩下一點點火光, 有些都快燒成黑炭了。
“你......”
蕭知張口,舌頭卻像是被打了個死結,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才勉強從喉嚨口吐出幾個字眼,“你,說什麼?”
她是不是幻聽了?
陸重淵怎麼可能知道她是誰?
如果他知道她是誰,怎麼可能會是現在這個反應?
她的驚愕, 她的慌張, 她的怔忡......陸重淵都看在眼中,他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伸手,覆在她的後背,輕輕拍著,撫平她的驚慌和不安。
而後, 他才說:“我說, 我知道你是顧珍, 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怎麼會?”
“你怎麼可能知道?”
“你......”
陸重淵看著神色越來越激動的蕭知, 繼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他也不說話,就這樣垂著眼,望著她,明明今日外頭無星無月,可他眼中卻仿佛包攬了宇宙星辰似的。
蕭知望著他的這雙眼睛,那些激動的情緒也終於稍稍平複了一些。
良久。
她開口,聲音有些啞:“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有段日子了。”
陸重淵看著她,笑了下,“以前隻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你不像是從小生長在尼姑庵,倒也沒有多想,後來......”他一頓,稍停了一會,才又說道:“你找上我,讓我幫忙,帶我見了你顧辭和柳述,我才覺得不對勁。”
“雖然你們兩兄妹已經儘可能的避諱了,但我還是能夠感覺到,你對他那種無形的依賴和親近。”
“你知道我的性子。”
“有些東西一旦有了苗頭,肯定會去查清楚......”
陸重淵沒有遮掩自己查過的那些事,一件一樁,與她說道:“我讓慶俞去查了柳述當年逃出生天的真相,當年柳述死之前,永安王曾經去過天牢。”
“後來,我又去讓慶俞去查過顧珍的東西,你當初寫得那個福字,筆跡和顧珍以往寫得一模一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蕭知就算再不想相信,也不得不信......陸重淵他,是真的知道她是顧珍了,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她被火光映襯著的小臉,有些蒼白,那雙乾淨的杏兒眼也還透露著一絲迷茫,“那為什麼......”她的聲音有些艱難,像是硬摳出來的幾個字眼,“為什麼你......”
“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說?”陸重淵接過她的話,問道。
蕭知在他的注視和提問下,輕輕抿起紅唇,小手也握成拳頭的樣子,好半響的功夫,她才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陸重淵看著她,卻沒有解答,反而問道:“我若早早同你說了,你會如何?”
她會如何?
蕭知一愣。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半會,還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就這麼仰著頭看著陸重淵,眼裡還藏著一些迷茫......然後,不等她回答,就聽到陸重淵開口了。
“你會害怕,你會逃得遠遠的。”
“你會躲起來,再也不見我......”陸重淵一字一句得同她說道:“因為你覺得,我一定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你是山精妖怪,覺得你不詳,覺得我會對你不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自始至終都看著蕭知。
最後。
他問她:“是不是?”
蕭知就跟傻了似的,一直怔怔地望著陸重淵,他說得沒錯,如果陸重淵早早就透露出他知道她是誰的信息,那她一定會逃得遠遠的。
她承擔不起那樣的風險。
可是——
她突然皺了眉,又問道:“那你現在,為什麼又肯跟我說了?”
她不明白。
既然他隱藏了那麼久,那麼為什麼現在,又肯跟她坦白了?難道他現在不擔心了嗎?
“因為啊——”
陸重淵望著她,聲音較起先前突然低了一些,“某人一直不肯明確自己的心意,也不肯去相信彆人對她的心意,我若是再不說,恐怕她真就打算離開我了。”
他說到這,握住她的手,語氣頗有些委屈得說道:“我若不說,你是不是打算等我的腿好了,就離開我?”
蕭知沒想到陸重淵竟然連這個都猜到了,有些窘迫,也有些怕他生氣而產生的慌張,她半低著頭,支支吾吾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她的確是這樣想過的,也的確是打算這麼做。
一來是因為師父,二來也是因為......她總覺得等陸重淵的腿好了,也就不需要她了。
等他的腿好了。
他又是那個英勇無比、萬人之上的五軍都督了。
到那個時候,有的是人想嫁給他,王公貴族、名門世家,就算是彆國的公主,恐怕都想不遠萬裡嫁給他的。
如今的她,什麼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去跟那些人比呢?
陸重淵一見她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果真是猜對了,生氣、不甘、委屈......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刹那,一窩蜂的湧上心頭。
他半躺在地上,身上的傷還疼得厲害,呼吸也有些困難,但他這會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伸手掐著她的腰,又氣又委屈得說道:“給了寵愛給了名分,縱得你都快往我頭上爬了,你還想著跑?”
蕭知小臉微紅,就連耳朵尖也紅了起來。
她埋在陸重淵的懷裡,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好一會,也隻能紅著小臉,偷偷抬起眼簾,看著他,輕聲問道:“你,你就不怕嗎?”
她問這話的時候,小手一直緊緊揪著陸重淵的衣襟,十根手指攥得很用力。
她很害怕。
害怕得到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
害怕會從陸重淵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她不想看到的情緒。
陸重淵知道她在想什麼,任由她握著自己的衣襟,然後他伸手,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緊攥著的手用一種包容的姿態攏於自己的掌心之中。
“為什麼要怕?”
他看著蕭知,說道:“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相反,你一直護著我、關心著我......”
陸重淵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笑容,仿若初雪新霽,又似四月暖風,他把手從她的後背移到頭頂,眼裡的溫度也柔和了許多,“從小到大,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是你捧著光走到我的麵前,是你帶我走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