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咎來了?”
端佑帝笑著把手中的棋子落下,然後微抬下頜, 讓李德安請人, 倘若說現在朝堂之中, 還能讓他不動怒、喜笑顏開見人的,除了楊善之外......也就隻有一個陸承策了。
李德安笑著去請人。
蕭知臉上的笑意卻又隱去了一些,會在這裡碰到陸承策, 她並不意外, 陸承策是天子近臣,亦是端佑帝如今在大燕最信任的人......何況錦衣衛本來就是天子耳目。
左右與她也沒什麼關係。
她的麵容平靜, 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落下手中的棋子後便抱著一碗茶,低眉順眼慢慢喝著。
簾子被人打起, 陸承策打外頭進來,他一身三品朝服, 腰係繡春刀,臉上仍是素日的冷清。
和陸重淵不一樣——
陸重淵雖然平日裡待誰也是冷冰冰的,但他性子是有些邪的,麵對挑釁自己的人或者自己的敵對仇家時,他最喜歡讓人壓著他們, 用殘忍的手段一點點擊垮他們的內心。
可陸承策就像是天生不會笑一樣,他救人殺人,都是這幅樣子。
對家人也好, 對朋友也罷, 縱然是在拷問犯人的時候, 也是如此, 朝中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玉麵閻羅”,便是說他雖然長得好看卻不苟言笑。
“陛下。”
低眉順目走進來,並未注視到屋中還有其他人。
“起來吧。”
端佑帝笑著讓人起來。
陸承策聞言也沒有多餘的反應,起身之後,剛想把底下呈上來的折子遞給李德安,便瞧見坐在端佑帝對麵的女子......這會已是傍晚,西邊窗外的太陽正好。
他甫一看過去,有些瞧不清她的麵容。
隻能瞧見一身正紅郡主服飾,以及頭上斜插的珍珠步搖在半空輕輕點著頭。
有那麼一刹那,他竟以為看到了顧珍。
平靜的心有一會懸起,就連呼吸也凝滯了,以前也是這樣,他在外頭當值,顧珍便坐在殿裡跟端佑帝下著棋,她喜歡鬨也喜歡笑,每每輸了便愛耍賴。
就是在外頭,也能聽到她的聲音,跟隻沒有煩惱的黃鶯一樣。
不過很快——
他就反應過來了。
這不是顧珍,而是榮安郡主,亦是......他的五嬸蕭知。
顧珍愛鬨愛笑。
可這會坐在西邊窗下的女子卻低眉順眼,一派嫻雅端莊。
“五嬸。”
他低頭,又行了一道家禮。
不等蕭知開口,端佑帝便笑著說道,“倒是我忘了,你們還是一家人......”眼見陸承策手裡握著的折子,他轉頭看向蕭知,剛想如往常吩咐寶安似的,讓她在這裡坐一會,但想到她的身份以及外頭的落日。
隻好改口道:“好了,這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吧。”
“李德安,你送郡主出去。”語氣溫和,竟是許久沒有過的溫柔模樣。
蕭知早就不想待了,聞言便放下茶盞,一禮之後便由李德安引著往外走,路過陸承策的時候,她仍是目不斜視。
等走到外頭。
李德安的態度比先前肉眼可見的更加恭順了,這會帶著些真情實意,同她感慨道:“老奴許久未見陛下這麼開心了。”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榮安郡主這麼得天緣。
陛下瞧見她,竟然一下午都沒喊頭疼,也沒扔東西,甚至還笑了好幾聲。
這長久以往下去,那偏頭痛豈不是也會變好?想到這麼一層,李德安對蕭知的態度便更好了,“您都不知道,咱們陛下都許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也就寶安郡主還在的時候......”
說起故人。
他臉上的笑一滯,但很快又恢複如常,笑道:“老奴想求您個事,您若是日後有空,可否多進宮陪陛下說說話?他這些時日,沒一日是睡好的,吃得也少。”
“咱們是想儘了辦法也沒用。”
蕭知沒有開口,於她而言,端佑帝變成這樣是他活該,要不是他心裡有鬼又豈會日夜不得安寧?憑什麼他害得她家破人亡,還要讓她顧忌著他的身子。
可想到殿中那個乾瘦又蒼老的男人,想到他與她下棋的時候,溫聲說起“我有個侄女,她比你要大幾歲,若是她還在,你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她的棋可沒你好,慣會耍賴不過,輸了也不肯認,隻會撒嬌賣癡。”
“可惜......她不在了啊。”
......
蕭知有些想哭,甚至想和那個男人說,何必假惺惺。
要不是他......
她會死嗎?
“郡主,怎麼了?”李德安見她低著頭,遲遲不語,忙關心道:“可是哪兒覺得不舒服?”
蕭知搖了搖頭,勉強壓下心裡那些紊亂的思緒,笑著同他道:“沒什麼,我知道了,若是我得空會過來給陛下請安的。”
李德安一聽這話,立馬喜笑顏開,“那老奴就在這先謝過您了。”
......
而此時的裡殿。
端佑帝也在提起蕭知,他手裡端著一盞未儘的茶水,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棋局,同陸承策笑道:“那個丫頭,總讓朕想起寶安,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也不知為何會讓朕有這樣的想法。”
陸承策握著折子的手微緊。
有這樣感覺的,並不止端佑帝一個,他也時常會把她誤認為阿蘿。
“無咎。”
端佑帝看著他冰冷的麵容,歎了口氣,“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聞言。
陸承策臉色愈冷,沒有吱聲。
“當初,我是真的沒有想過寶安會死,你知道的,我比誰都要心疼她,我......”
端佑帝話音未完,一直沉默不語的陸承策卻終於開口了,“您明知道她是什麼性子,若是知曉自己的父母慘死,怎麼可能會安然無恙?”
他聲音冰寒,短短一句話,便逼退了端佑帝所有的借口。
端佑帝看著他沉默半響,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麼。
李德安還沒回來。
陸承策把手裡的折子遞了上去,轉身就走,快走到簾外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端佑帝,問道:“陛下,臣隻問您一句,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這樣做嗎?”
說話的時候。
他緊握著手中的布簾,目光卻一錯不錯地看著端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