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的端佑帝——
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身形消瘦,全身上下恐怕都沒幾兩肉,頭發白了一大半,因為太瘦,臉頰都凹了下去,顯得眼睛十分突兀,眼下更是一片青黑。
李德安沒去看跪著的那群人,走上前,恭聲朝人說道:“陛下,榮安郡主來了。”
原先還暴怒著的端佑帝忽地止住了怒火,他手裡還握著一個青瓷枕,聽到這話竟是沒往底下砸,反而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蕭知,皺了皺眉,半響才啞聲開口,“榮安怎麼來了?”
雖然怒火未消,但語氣卻是平緩了許多。
蕭知收回思緒,走了幾步,朝人行禮之後,溫聲答道:“我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想著近來天氣乾燥,便拿了一些舊日準備的秋梨羹,給您潤潤喉。”
她說話尋常。
沒有被眼前的陣仗嚇一跳,也沒有過度的諂媚。
端佑帝看著她,心裡那口氣,竟是慢慢地消散開去,他放下手中的枕頭,靠在床上,勉強朝人露了個笑,“好了,你坐吧。”
李德安眼見這幅情形,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心裡不由慶幸,幸好自己賭對了,把這位榮安郡主請了過來,要不然就陛下先前那副樣子,就算有再多的靈丹妙藥也不頂用啊。不過......他還是有些驚訝的,這位榮安郡主麵對陛下的態度也實在太坦然了些。
半點害怕都沒有。
仿佛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所以可以如此坦然。
皺了皺眉,這會倒是也不適合多想,他揮了揮手讓跪著的那些人都退下,又讓人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乾淨,然後親自捧了兩盞茶,一盞奉給端佑帝,一盞奉給蕭知,“陛下,您瞧榮安郡主多關心您。”
端佑帝看著蕭知笑了下,“秋梨羹呢?我嘗嘗看。”
底下的人早有準備,一聽吩咐就忙送了過來,端佑帝倒是很給蕭知麵子,半句話也沒說,接了過來就喝了半盞,就著溫水的秋梨羹,不稠,也不是很甜,正好讓他乾啞的嗓子得到了熨貼。
大概是覺得不錯。
端佑帝破天荒的竟然又要了一盞,等到喉嚨漸漸潤了,他才看著蕭知,問了一些尋常話,大多都是一些閒話家常,例如自己一個人在府裡如何的話。
又問她身子如何,底下的下人伺候的儘不儘心,要不要從宮裡撥些宮人去伺候。
蕭知一一答了。
說了半天話,端佑帝倒是一點燥氣都沒有,頭也不疼了,就連胸口那股子憋悶的火氣竟然也消下去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每回見到這個丫頭,仿佛再大的火氣都能被人輕易撫平一般。
屋子裡沒有旁人。
他靠在床上,看著蕭知,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問了一句,“外頭那些謠言,你可知曉?”
蕭知正低著頭,剝橘子,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不過很快她就繼續剝起了橘子,倒也沒瞞人,把橘子遞給他之後,輕聲答道:“知道。”
端佑帝接過橘子,沒吃,問她,“你覺得那些謠言是真是假?”
服侍在一側的李德安一聽這話就變了臉,這話可不好回答,他生怕榮安郡主答不好惹怒陛下,剛想幫人一把,蕭知卻開了口,“陛下覺得是真是假?”
李德安的臉色更為慘白了。
這位榮安郡主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看了一眼端佑帝的臉色,果然剛才還算和煦的麵容,此刻又變得黑沉起來,他心下一個咯噔,這回卻是連話都不敢說了。
不過很快。
端佑帝又恢複如常,他看著蕭知笑了下,竟是很爽朗的樣子,“你這性子還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全天下也就那個孩子才有這樣大的膽子。
吃了一瓣橘子,酸甜正好,他靠在引枕上,半響後才淡淡答道:“朕知道是真的,但有時候,真的隻能變成假的。”
“朕也舍不得那個孩子,小時候,朕也抱過他,教他讀書寫字。”
“但朕——”他語氣幽幽,“首先是大燕的君主,其次才是那個孩子的皇伯父。”
所以顧辭非死不可。
蕭知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竟然沒有覺得怎麼生氣,大概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一幅局麵了,縱然眼前這個男人表現的再悔恨,再痛苦,他也不可能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承擔應有的後果。
沒有說話。
也不想說話。
殿中突然就安靜了下去。
端佑帝看著蕭知,問了一句,“榮安,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是一個好君主。”
話音剛落,不等蕭知回答,外頭突然傳出幾聲尖銳的嗓音,“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誰準你們進來的!”
“啊!”
伴隨著宮人的尖叫聲,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腳步沉重,一看就有不少人。
李德安臉色一變,低呼:“陛下。”
端佑帝也變了臉色,他握著手中的茶盞,往前看去,很快,布簾被人掀起,一群身穿盔甲,手持長劍的男人打外頭進來。
李德安擋在前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
隊伍分散開,從中走出來一個男人,正是身穿官服的陸昌平,他笑容晏晏,不複以往那般軟弱可欺的樣子,與身側兩隊人金戈鐵馬的氣勢不同,竟是十分溫和的拱手朝端佑帝和蕭知各行了一禮,笑道:“請陛下、郡主移步。”
蕭知坐在椅子上,原先一直不曾說話。
等到瞧見陸昌平的身影,眼皮輕抖,有些意外,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