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呢?
堂堂王家女,長興侯夫人,如今卻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後宅婦人。她的夫君已經沒有官身了,最為驕傲的兒子也失去了爵位,沒了指揮使的官位,甚至還被世人譏嘲。
王氏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好笑。
或許是真的經曆得多了,如今她的心中倒是再無從前的怨懟之心,反而同人閒話家常起來,“你如今既然有了身孕,便要好生照顧自己,平日裡吃喝都得注意。”
說完。
她自己倒是先笑了,“瞧我,五弟最是謹慎,自然早就便有所安排。”
蕭知有些詫異王氏的態度,卻也沒有說什麼,她和王氏說到底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如今聽她話中關切,便也謝了一聲,想了想,也問了一句,“家中如今可還好?”
“不比以前富貴,倒也清閒。”
王氏握著一盞茶,喝了一口,又笑道:“以前總想著和誰家來往走動,成日也不得閒,如今倒是不必再想這些事。你四嫂......”頓了頓,“李氏早些時候同母親求了一份和離書,歸家了,聽說如今是去了庵裡做姑子。”
這事。
蕭知也知道。
當日陸昌平被判死刑,雖然未禍及家人,但李氏還是選擇離開了陸家。
可她過得也不算好,她老子娘都已經去了,留下個弟弟,雖是個好的,但也耐不住妻子強勢......最終也隻能去了庵裡,恐怕餘後這一生,也隻能伴著青燈古佛了。
歎了口氣。
“倒也有件喜事。”
蕭知一愣,問道,“什麼喜事?”
王氏笑了下,這回是真的高興,“寶棠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是老爺以前的學生,如今在江南一帶做知縣,官品雖然不高,但勝在人好,家裡也乾淨。”
“原本是定在年中成婚,可母親這樣的身子,婚事便也隻能提前了。”
這事。
蕭知卻是不知。
陸老夫人的身體恐怕也就這幾日了,倘若陸寶棠要嫁,便隻能在這幾日嫁了......這樣匆忙出嫁,以陸寶棠那個性子,真能忍?何況,她以前是非公侯不嫁的,如今卻隻能嫁給一個知縣。
王氏看出她在想什麼,沒有多說,隻是笑道:“家裡發生這樣的事,她也該長大了。”
話音剛落。
外頭便傳來平兒的聲音,“三小姐來了,外頭風大,您快進去吧。”
“嗯。”
這聲之後,便有兩個身影打外頭進來了。
走在前麵是平兒,她手裡捧著一碗茶,而在她身後的便是陸寶棠。
蕭知循聲看去,起初逆著光,隻能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離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樣貌,記憶裡那個圓潤的姑娘如今瘦得都露出下巴了,沒了以往的浮躁,她一身簡單素衣,看著倒是乾淨了許多。
進來後也沒東張西望,規規矩矩行著禮,“母親,五嬸。”
還真是變了許多。
蕭知心裡感慨道,不過這樣的變化總歸還是好的。
如今陸家落敗成這樣,倘若陸寶棠還是跟以前似的,恐怕誰也救不了她,遠離京城是非,嫁一個對她好的男人,也挺好的。
***
等離開陸家的時候,已是午後了。
陸重淵牽著蕭知的手往外走,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他們之前聊了什麼。
蕭知也沒有問他。
倘若陸重淵想要跟她說,總會與她說的。
這會她任由陸重淵牽著他的手,隻同他說道先前與王氏說的話:“我剛跟二嫂聊了一會,寶棠的婚事就在這幾日了,我雖然不方便來,卻想著給她添些妝......”
“到底是一樁喜事。”
陸重淵輕輕“嗯”了一聲,“這些事,你做主便是。”
蕭知點點頭,心裡想著給陸寶棠添些什麼,正想與陸重淵商量,餘光便瞥見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本來正朝這邊走著,不知為何卻停下了腳步,她順著那翻飛的衣袍抬眼看去,腳下的步子也跟著頓住了。
陸承策。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常服。
如今他是白身,並無官職,就連腰間常年佩戴的繡春刀也同他的官職一樣,一並歸還給了朝廷。
這是宮裡一彆之後,她頭一次看到陸承策,心下還是有些彆扭的。
陸重淵在見到陸承策的時候也跟著皺了眉,他牽著蕭知的手,那雙銳利的鳳目猶如兩道刀子似的,落在陸承策的身上,仿佛他要敢做什麼,他便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反倒是陸承策。
他除了最初的怔楞後便恢複如常,走過來,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拱手同兩人問安:“五叔,五嬸。”嗓音清冷,態度如常,就像不知道蕭知的身份一般。
“我還有事要同母親商量,便不送你們了。”
說完。
他微微頜首,便繼續往前走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把目光落在蕭知身上一寸。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蕭知雖然心裡覺得奇怪,但總歸是鬆了口氣,牽了牽陸重淵的手,她開口,“五爺,我們也走吧。”
“好。”
陸重淵應了一聲,繼續牽著她的手往外走,路上的時候,倒是提了一句,“過幾日,陸承策應該會恢複原職。”察覺到蕭知的怔忡,他笑了下,“你哥哥親自提的。”
“拋去彆的,他這些年的才乾有目共睹,朝廷需要他這樣的人才。”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往背道而馳的那道身影看了一眼。
“這樣也好。”
陸家如今變成這樣,若是陸承策有個一官半職,他們的日子,總歸也能好過些。
說到底。
她還是盼著記憶裡的那個少年好好的。
隻希望這一次,他可以真正如他所願的那般,匡扶正道。
轉頭看了一眼身後。
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已經越行越遠了。
而她牽著陸重淵的手,腳下的步子十分堅定,轉過頭,朝他笑了下,“走吧。”
陸重淵低頭,也朝她露了個笑,應道:“好。”
***
二房。
陸承策同王氏行完禮之後,便同她說道:“九卿明日便到了,父親也已經準備好了宅子,等寶棠嫁過去,他們會在京城多留幾日,等......祖母的事宜一道辦完再離開。”
王氏點點頭,聲音很溫和,“你辛苦了。”
讓人坐下。
她屏退左右,推了一盞茶過去,“寶棠嫁到江南,以後若無大事,我們恐怕也見不到幾麵了,本來家裡的財產是該留著給你日後娶妻用,可我念她年幼遠嫁,總歸不忍,便想著多勻出一些,她有銀錢傍身也能過得舒泰些。”
“母親不必為我留著,全給妹妹便是。”
陸承策的聲音很淡,臉上的表情也很平,“我沒有想過再娶妻。”
“這怎麼......”
王氏剛要辯駁,但一想到家中如今這樣的狀況,以及之前崔氏的事情,歎了口氣,終歸也沒再說,“也罷,且看你自己吧。”春秋過了大半,她也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想求,便能如願的。
“對了,先前你五叔五嬸來過一趟,也不知你有沒有碰到。”
說完。
她又笑道:“你五嬸有身孕了。”
話音剛落。
便有一道瓷盞落地的聲音。
王氏一驚,抬眼看去,便見陸承策手裡原本握著的那盞茶落在地上,而他修長的手指此時濕潤潤的,滿是茶水,就連白色的衣袍上也沾了一片茶漬。
“這是怎麼了?”
她握著帕子去擦陸承策身上的茶漬,一邊讓丫鬟進來收拾。
陸承策卻像是大夢初醒一般,他低頭看著身上的汙漬,以及腳邊破碎的茶盞,半響之後才抿唇說道:“是兒子失神了,兒子還有事,先退下了。”
說完。
他也不等王氏再開口,便直接起身往外走去,動作快得差點和要進門的丫鬟撞在一起。
“無咎......”
王氏喊了幾聲,也沒見他留步,隻能搖頭,“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了。”
......
陸承策一路往外走去。
他走得很快,快得就像是在跑似的,直到走到一處地方,他才停了下來。
手撐在一顆樹上,他半彎著腰抬眼看去,院子裡種著兩顆石榴樹,這個時節,石榴樹光禿禿的,連片葉子都沒有......可他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兩棵樹。
-“無咎,都說石榴多子,你種兩顆在門前,等他們開花結果了,我們也能有孩子了。”
-“無咎,石榴都開花結果了,我怎麼還沒有身孕呀?昨兒個母親都說我了。”
-“無咎,大夫說了,我有身孕了,你要做父親了!”
記憶一幀一幀在眼前出現,最後卻是她蒼白著臉,了無生息的躺在血泊裡,他顫抖著把她抱在懷中,問如意,“她死前,可曾留下什麼話?”
“主子說......”
“門前的石榴結果了,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陸承策靠著樹慢慢滑落,他單膝跪在地上,目光卻始終望著那兩株石榴樹,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啞得不成樣子。
“阿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