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箐很不願意這麼想,但魏景此刻的神情動作,讓她忍不住做出如此推測。
她慌忙上前拉住魏景:“袁鴻如何先不論,可寇家人自不同,……”
話到一半她一頓。魏景這般直接提劍往外,大概是因兩者隻怕難以分割。於寇月而言,一邊是摯愛情郎,一邊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天平往那邊傾斜不言自喻。
偏這種事情不需要證據,袁鴻隻要一死,疑竇就很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
寇月親眼見二人重傷自河岸而來,寇家人及顏明知曉他身負餘毒,甚至這餘毒的棘手之處,顏明也是一清二楚。
二人相貌,年紀,出現具體時間,寇家人及顏明俱一清二楚。
上敘種種厲害關係,邵箐頃刻想個清楚明白。可是,可是寇家人尤其寇月,對他們有救命之恩啊!
這如何能起殺心?!
“夫君!”
邵箐心慌意亂,一時隻盼是自己胡思亂想罷了,他未必有此意。
然而魏景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粉碎了邵箐的希望。
“寇家人知道的事太多。”
而袁鴻,或許隻是誘因之一。
今日,是他和邵箐上岸的第六天,黔水下遊兩岸的通緝令早該出來了,大城中估計早已滿城風雨,也就是鞏縣這等偏僻鄉野才會滯後一步。
魏景並不是沒信心避開搜捕,隻他要的不僅僅是避開搜捕。
先帝新皇欺他如斯,母兄血海深仇在前,他如何能隻圖餘生一人苟安?自當竭儘全力報得大仇,以慰母兄在天之靈。
然以魏景此刻處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才是最有利的。重傷中毒後跳江,生還幾率微乎其微。他隱於暗處,攻敵人所不備,此乃上上策。
然而這個上上策,最大障礙就是寇家人。寇玄一旦看見通緝令,恐怕立即有所猜測。他背鄉遠走,前景不明,身後卻有妻女胞妹,這麼一條通天梯,善於利用才是正常人所為。
譬如方才的袁鴻。
如此,魏景未死,將迅速呈於新帝案前,此後搜捕防範乃必然之事,於他所圖將有大大不利。
魏景雙眸含煞:“阿箐,寇家人應當除去,還有顏明袁鴻,以及孫綜。”
一時殺意凜然,隻他垂眸看邵箐,語氣卻緩下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背,“莫怕,你不出來就是。”
十分體貼,肩背大掌力道也甚是輕柔,邵箐卻被他拍得遍體生寒,心臟顫抖起來,手也不可控製地哆嗦著。
她仰臉看他,啞聲道:“那你把我也一並殺了就是,你身上諸事,有誰人能比我更清楚!”
不知為何,邵箐眼淚下來了,聽著魏景冷靜和她分析殺寇家人的利弊,她渾身戰栗,簡直不可思議。
大約成大事者都這般不拘小節吧,但請恕她無法接受,眼淚順著臉頰滑下,她說不出此刻究竟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邵箐向來熱愛生命,隻這一回,她引頸道:“你先殺了我,方能萬無一失。”眼睜睜看著同伴去殺救命恩人,她做不到。
“你胡說八道些甚麼?!”
她此言一出,魏景臉色大變:“我如何會殺你?!”
他見邵箐竟引頸,又急又怒猛一把擲下長劍,他緊緊握住她的肩膀:“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斷斷容不得旁人傷了你一分一毫!”
魏景這話擲地有聲。
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攻擊他,千方百計陷他於死地。隻有她,始終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關心他,照顧他,竭儘全力襄助他,與他共曆生死。
天地蒼茫,世事變幻,唯一人始終與他風雨中同伴同行,隻有她值得他的信任,他自竭力護她,如同護己。
他見她淚如雨下,一雙杏目震驚夾雜失望,急急解釋道:“阿箐,你不知,這世人多狡詐,陰險者眾多,即便是親如生身之父,輕信也將粉身碎骨。”
他不可抑製地憶起他的父皇,那個慈眉善目,愛他護他足足二十年的男人。而就是這個男人,一夕將他的胞兄慈母置諸死地,穿透他的琵琶骨,滅儘他舅家一門男丁,身首分離,死而不得全屍!
魏景雙目瞬間赤紅,麵容一陣扭曲,咬牙切齒,嗜殺之意森森而出。
他大恨:“這世間除卻你,再無一可信之人,那人如此,他一雙心愛的母子如此,袁鴻亦如此,那寇家人想必也不會例外。”
“一念之差,往往將遇滅頂之災,當先下手為強,毋教天下人負我!”
他雙手抓得極緊,額際竟沁出一層細汗,雙目猩紅,神色嗜血卻狂亂,蘊含著深深的痛苦。
“你莫這樣!”
他氣急下的鄭重之言,奇跡地撫平了邵箐的戰栗,他此刻的苦痛狂亂,卻清晰地喚醒了她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