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化為安王辦的事情太多了。
近的, 今年最大的就有束水攻沙。
丁化不知道大堤將會存在的隱患嗎?也不知道事發後, 新帝必得殺了提議者才能平民憤嗎?
不,他都知道。
但安王妃膝下有二嫡子, 俱長, 又聰明伶俐深得安王喜愛。而丁美人入侍皇帝不過年餘,又蠢笨一入府就中了暗算,已不能孕子。
野心和利益,促使他對安王忠心不二。
再然後。
征徭役築河堤。大楚律,家有六十老人者一丁免徭役;家有八十老人者二丁免徭役;家有九十老人者全家免徭役。但下麵的人為了儘快征集民夫築堤, 罔顧律例行事。
司州賑災。貪瀆之風日盛, 這回好不容易籌到的賑災糧,一層層下去,到災民手中最多也就十之二三。
……
上述種種,丁化都睜隻眼閉隻眼,亂好啊,越亂對他們越有利。
他是安王二嫡子的外祖父,他是安王第一等心腹股肱,甚至當年安王初初觸及朝堂,也是通過他的手。
他沒想過, 有朝一日他會被對方滅口。
不, 不, 其實這段時間安王的推諉, 是讓他心中隱生了不詳預感的。
隻他是九卿之一, 新帝寵臣武安侯, 位高權重。他想過對方會棄他不顧,因此還特地做了一些後手準備,但他絕想不到安王竟敢直接在上林苑就行滅口之事!他措手不及。
安王手上甚至墊了一張雪白的帕墊,以防鮮血濺溢汙了衣裳還得處理。
“你,你!”你怎麼敢?!
“你是想問,武安侯國之柱石,橫死上林苑,我怎麼敢?”
安王微笑:“然丁侯並不會在上林苑被殺害,他隻是狩獵期間遭遇猛獸,不幸遇難。”
一切準備就緒,包括替身,大概此時,已有人望見武安侯在一眾隨衛的簇擁下打馬進了獵場。他將會深入密林,至於胸腹這點傷口,被野獸啃咬過後,將不複存在。
忘了說,在上林苑渡萬壽節,正是安王提議的。
丁化非死不可。
他目標太大了,假死什麼的完全不保險。需知安王在後續計劃中,從不打算讓自己過早脫離當今的陣營。
丁化目眥儘裂。
他撐著一口氣要掙動,卻被兩個親衛執矛死死壓住,他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毒之色。
“你,你是不會得逞的!!”
“哦?是因為你藏在外書房多寶閣之下暗格的那些書信嗎?”
安王聲音不疾不徐,卻是陡然打斷了丁化臉上那種玉石俱焚的瘋狂之意。
丁化瞪大眼睛。
安王怎麼知道他多寶閣下有暗格,還藏了書信?!
丁化也不是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從前安王囑咐他焚毀書信,切切勿要留下痕跡把柄,他卻沒有照做,而是將所有書信都藏起來,放在最隱蔽的一個暗格當中。
年後安王的表現讓他莫名焦慮,於是,他就留了後手,密令了兩個心腹,一旦他有何不測,立即將暗格中的書信呈於皇帝。
“丁繡,還是同慶?是你的人?!”
丁繡、同慶就是那兩個心腹。
必定是同慶。同慶非家生子,他本是流民出身的賣身奴,後來一次丁化遇險,他拚死以身擋之,重傷幾度垂危才從鬼門關被救回來,後才被從莊子調到主宅聽用。他忠心耿耿,沉默寡言,學習能力也極強,這才一步一步成為第一等心腹。
而同慶賣身之時,正值安王娶妃大喜。
好一個心機深沉的安王,竟在那時就布置了人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人家眼裡不錯半分。
垂死之際,丁化想明白了一切。
“你,你!”
他恨自己棋差一著,更恨毒了眼前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他死死瞪著對方唇畔那抹微笑。
“你這個,嗬,嗬!”
安王倏地抽回匕首,鮮血猛地噴濺出來,被雪白的厚帕擋了正著。
丁化喉頭“嗬嗬”兩聲,怦然倒地。
死不瞑目。
安王斂了微笑,垂眸掃了眼雙目圓睜的丁化,擦拭乾淨匕身上的血跡,回鞘。
他扔血帕,接過新帕子緩緩擦了擦手,冷哼一聲:“處理乾淨。”
裝載汙物的馬車已經在外麵等著了,將屍身運過去正好。
親衛頭領立即拱手:“是!”
“撲!撲簌簌!”
正當安王收回視線,欲再囑咐一句什麼的時候,誰知他嘴唇剛動了動,忽然就聽見左前方傳來一陣響聲。
他倏地抬頭,厲喝:“什麼人!”
……
邵箐並沒有弄出絲毫聲響。
甚至她從一開始,就屏住了呼吸,連氣都不敢喘怕露了痕跡。還是魏景一下接一下無聲給她順著胸腹,她才順著動作,小心翼翼地吸氣吐氣。
然而有時候人運氣背起來,真喝涼水都塞牙縫。
頭頂不遠處一處枝丫突然飛起一隻不知老鴰還是什麼鳥,“撲簌簌”發出一陣極突兀的響聲,甚至還有一截子乾枯的枝丫“啪”掉在邵箐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