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的祈禱被老天爺聽見了。
事實上, 還在上林苑的密林中疾奔時, 邵箐就對魏景道:“夫君,咱們要不要回驛館一趟?”
處理處理, 以防萬一呀。
魏景對她微微一笑:“嗯,正該如此。”
夫妻倆想一塊去了。
尤帶春寒的風從山穀的另一邊灌進來,揚起她鬢邊一縷淩亂青絲,他抬手替她掖在耳後,將她往懷裡緊了緊:“我們立即趕回洛京。”
這風呼呼的確實有點冷, 邵箐往他懷裡縮了縮, “嗯。”
出了上林苑,和餘下的青翟衛彙合,魏景令二人留下, 遠遠盯著上林苑動靜, 他則率眾折返。
一行人抵達洛京,早也入夜。
不過今兒是萬壽節,普天同慶,京城尤為甚也。免宵禁延長一夜, 城門也不關,街上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通宵熱鬨不亞於前天的元宵燈節。
魏景等如今都是尋常人的打扮, 大搖大擺入了洛京城, 直接往益州驛館方向去了。
等到了人少處, 他再次攜邵箐縱身而起, 飛快閃進空蕩蕩沒幾個人的益州驛館。
二人先去自己的房間,把妝粉衣裳等等物品收拾妥當。末了又仔細檢查一番,連同隔壁房間和韓熙住處也沒放過。確定無一絲紕漏後,悄無聲息離開。
他們在青翟衛們聯絡點落腳。
這是一個前店後宅的鋪子,開在接近北城門的巷口,外麵大街很興旺,裡麵巷子卻一般,不顯眼不忙碌,卻很利於打探市井消息。
這時已是三更尾聲,外麵的喧鬨聲略小了些,兩人剛坐下,就有盯梢上林苑的青翟衛來報,安王夤夜進京,如今已趕往皇宮。
沒多久又得訊,有聖諭傳往上林苑,同時,禁衛軍搜查各州驛館。
“諸王侯官眷該解禁了,天亮前應該能啟程返回洛京。”魏景淡淡地道。
“人這麼多,查不了多久的,不過這搜查驛館,該是安王的意思吧?”
除了他,也沒旁人這麼迫切了。
邵箐慶幸,他們已把益州驛館收拾乾淨了。
到得天明,上林苑果然解禁,先頭部隊快回到京城了,而驛館搜查也已結束,益州驛館未見異常動靜。
一切順利。
邵箐剛鬆了口氣,又獲報,安王已出了宮門,正返回王府。
“回王府了?”
魏景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立即站起:“阿箐,我去一趟安王府。”
這當口若潛入安王府,無需懷疑肯定能探聽到不少要緊訊息,隻是低頭看邵箐,他卻有點犯難。
這洛京是敵人的地盤,獨留下妻子他其實不大安心。但帶著明顯更不合適,安王府此刻必是最高警戒狀態,普通人呼吸還重,也不知安王是否網羅到高手?
“你去就是,我等你回來。”
邵箐了然,很理智地替他做出選擇,又笑道:“這地方隱秘,還有陳密幾個,倒是你要小心些。”
魏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點點頭:“好,你先睡會,我回來再喊你。”
邵箐這兩夜沒怎麼睡,昨夜更是一點沒闔眼。為防突發情況,兩人臉上的易容都沒洗去,看不見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不用說肯定困倦的。
魏景臨行前,下了死命令一切以保全邵箐為先,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才借著黎明時分的最後一絲朦朧,縱身離開。
除了照常開門營業其實旨在觀察環境的一人,親翟衛其餘人高度警戒,守在正房遠近。
邵箐心裡存著事其實睡不著,但真的很累了,而且清楚自己乾坐著也幫不上忙,於是和衣直接躺下,強迫自己放空思緒,閉目養神。
希望一切順利。
……
魏景一路往西。
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安王府說是位於洛京城西,但其實有些水分,因為非常邊緣,多走幾步就到城北了。
這王府也建得非常符合規製。
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呢?王府不是都得按規製建製的嗎?
俱因這安王府幾乎每一處,都隻是僅僅達到規製而已,多一分俱無。在平民眼裡固然占地極廣,威儀赫赫,但比起魏景曾經的齊王府,實在相當寒酸。
上行下效,先帝對安王是否重視,由此可窺一斑。
不過現在對於魏景來說,卻不是沒有好處,他更容易找到空子,潛入安王府。
他剛進入一會,安王車駕就進府。
遠遠的,仍著昨日所見那一身湛藍王袍的安王下了車,麵沉如水,疾步往裡。
魏景不遠不近尾隨。
安王並沒有去正殿,也沒去外書房,隻是徑直去了一處臨水的偏殿。
早春尤寒,這處賞景的偏殿臨水一麵卻隔扇門大開,遠遠望去,隻見裡頭還有一名青年男子正臨窗垂目,靜看淙淙流水。
這名男子劍眉鳳目,鼻高唇紅,膚色白皙有光澤。他一襲雪白寬袍廣袖,烏黑亮澤的長發並未束起,僅用一根銀色素緞束在腦後,俊美飄然,不沾凡塵仿若謫仙。
儀容出眾,不過魏景的關注點卻在另一方麵。
安王推門,此人回身,也不見禮,直接緩步行至長案後坐下,隨意一倚,與安王說了句話。
姿態閒適,腰背卻挺直,行走間流水行雲般優雅,但落地每一點都很穩;落座後不過隨便一靠,肘關節略後曲,一隻手自然擱在案上,而另一手垂在身側,已呈防禦狀態。
這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多年苦練,已深入骨髓。不管是站姿,行走,端坐,都下意識讓自己處以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隻一眼,魏景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高手。
身手未必遜色於他多少的高手。
這魏平從哪裡尋來這麼一個隱士般的高手?
這點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但如今欲接近偏殿,卻需慎之又慎。
魏景打量偏殿片刻,又掃視左右,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他借著水聲遮掩接近偏殿,選的下風位,無聲竄入廊道簷下。
屋頂延伸出來的廊道,簷下少不了各種梁枋。以往,魏景總直接就翻身上梁的,但這回他慎之又慎,兩足分彆抵著左右梁枋的側麵,懸空於兩者之間。這很費力,但卻沒在布了一層浮塵的梁枋留下半點痕跡。
這位置果然有一個巴掌大的氣窗,魏景無聲靠近,很好,偏殿帳幔不多,安王二人看得分明,說話聲也能辨清。
他視線從白衣青年上一掠而過,放在安王身上。
……
陰沉著臉進殿,白衣青年即衛詡,回頭,挑眉:“還沒頭緒?”
衛詡,安王宮的第一幕僚。
然此人並非單純的幕僚,他本荊州名士,安王慕名數顧,二人誌趣相投,互為摯友,他方出山相助。
衛詡對萬壽節這等皇家盛事毫無興趣,因此並沒去上林苑,不過昨日他就得訊了。
“一點蛛絲馬跡俱無。”來人如同朝露遇晨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王眉心緊鎖:“此人身手極高,或許已混出宮苑,從獵場遁去。”
隻有這種解釋了,因為不管是宗室勳貴,還是內外臣工,所有人的隨衛都被仔細搜查過一遍,尤其是藍色衣裳和身材高大者,就差扒下一層皮。
可以確定,此人不在隨衛隊伍中。
正確的說法是,不在搜查時的隨衛隊伍中。
兩種可能,一種是那人自己偷偷潛入,自己盜取隨衛服飾換上;而另一種,本來就是聽命於上林苑內人,不知用何方法混了進來。
總而言之,少不了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