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處滲漏。”
魏景淡淡道:“扶溝段大堤快決了。”
他聲音並無起伏,隻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結論邵箐是讚同的,這根本不是能補得過來的,尤其者扶溝段河堤還沒修好。
滲漏,緊接著就該缺口,有了一處缺開,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淩汛,大塊小塊的冰混合著渾濁寒涼的河水,一泄如注,澤國千裡。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事情真要發生了,還是覺得格外沉重。
唉,隻希望這新修的大堤好歹有一部分能堅強點,不要全線崩潰,災情能小點。
“郎君,咱們下一步該如何?”韓熙道。
邵箐打起精神,也看向魏景,天災人禍非她之力所能挽回,而己方也將麵臨一個重要的機遇挑戰,她隻能儘力關注後者。
魏景食指點了點案麵:“儘快趕回安陽。”
大變起,局勢變。但如何變?自己能夠得上的又是哪一塊?還得視具體情況而定。
魏景早已推測過有可能發現的變化,並有所布置,但這總得得到證實後才能有所動作。
隻是說一千道一萬,都得趕回安陽大本營再說,以最快的速度。
不過。
魏景吩咐韓熙:“你無需焦急,船隊會以最快速度趕回去的。”
事前察覺不妥的人肯定還有,命人監視大堤的必然也不止他們一個。會有人急的,韓熙一貫走最低調的路線,如今無需搶著出頭。
……
果然,隨後接報,有好幾個郡守都往第一條大船去了。半個時辰後,何允傳命,他病中居於船上頗有不適,欲儘快趕回穀城,從今日起船隊日夜航行不停,隻除了每日補給時間略停泊,大家多多體諒。
忘了說,何允又病了。
其實這麼說也不對,應該是他年前在陳留病倒後就再沒好過。在洛京時朝賀時倒是見些起色,但萬壽節結束後一口氣泄了,複再次臥榻不起。
回程至今一直都是病著過來的,據說沒見好不說,病勢還日漸沉重。
其實他病成這樣,應該緩緩徐行才是,這般急切趕路肯定雪上加霜。
“何允必也遣了人去了扶溝。”
魏景這話,邵箐是讚同的,要不是清晰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何允怎麼這麼快就給出回應,拚了老命般趕回益州。
不過不管怎麼樣,益州一行是立即就再次啟程了,日夜兼程,儘一切努力以最快速度逆水而上。
在第十四天清晨進入益州地界,第十七天傍晚停泊在河陰碼頭。
來時在穀城集合,故而在距離穀城最近的河陰登船。返程其實不必,在之前的平阜就可以分開。但何允病得很重,送一送這位頂頭上司是必要程序。
紅漆大官船緩緩進入港口,停泊在碼頭,十二郡守已率先下來等著。永昌郡郡守蔡俞瞥一眼還未見動靜的第一艘大船,歎道:“唉,終於回來益州了,何州牧好歹能好生養病。”
“是啊。”
另一個東臨郡守呂澗搖了搖頭:“冬季嚴寒,路途遙遠,何使君這回確實得好生將養。”
其他人聞言,也是一臉憂色地點點頭。
站在不遠處的邵箐心下嘖嘖兩聲,果然都是久經官場的人,看那表情和話語,仿佛真的全心身牽掛何允似的。
但邵箐知道他們肯定不是。
前日接訊,正月二十五夜間,扶溝河堤決開一個小口,迅速擴大,至天明,扶溝城外的黃河大堤徹底崩開,沁寒的河水攜帶厚厚的冰來勢洶洶,一下子就淹沒了遠近房舍農田。
這還不止。
這去年新修的長長一段大堤,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一段接一段地崩潰開去。短短一天時間,已決開一個數十裡的大決口。
洪流突至,澎湃天地,如脫韁野馬般卷起巨浪,奔騰著很快覆蓋大半個濟陰郡,並洶洶迅速往東南而去。
這隻是大致範圍,具體的負責觀察的青翟衛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過黃河大決口,特大洪災已發生在一個月前。大楚朝本強弩之末,以往尚且民亂頻頻,想想也能知道如今中原是怎麼一個光景。
在場的這些郡守,想必個個心中百轉千回,但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韓熙也是,他照例站在後麵最不顯眼的地方,沒什麼存在感。
一路辛勞,他看著瘦了好些,臉瘦削了,因而五官更立體,眉眼看著也鋒利了不少。
其實都是假的,這是邵箐化妝的結果。
韓熙的眉眼,其實更往魏景靠攏了,一天一點,本來兩三分的相似,現在能有五分。
為的是以後魏景真身上陣做準備。
要完全化妝成哪個人,以假亂真,邵箐沒那個能耐,她隻能取巧。
專注於眉眼,五六分相似還是沒問題的。剩下的,都掩蓋在一把濃密的絡腮胡之下。
到時候把胡子一剃,魏景一開始時再畫畫眼妝,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或許驟見麵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但郡守們和“楊澤”其實很不熟,一路各坐各的車船不碰麵,進出驛館韓熙更是避人低調。給對方一個合理理由,能夠將甫見麵那點感覺拋開即可。
好比現在,眾人站立的地方挨近一排店鋪,最邊緣一家脂粉扇飾鋪子,一個大膽的姑娘從頭上拔下一支絹花,扔在呂澗懷裡。
呂澗是在場除了“楊澤”最年輕的郡守,今年不足三十,濃眉大眼,白皙俊朗。益州民風不算過分保守,這是被姑娘表達傾慕之心了。
這種傾慕和捧角兒一樣,呂澗一身官袍,自然沒人真想多的,姑娘們笑嘻嘻地走了。
郡守們愕然,一陣哄笑,呂澗拿著絹花有點尷尬。瞥見身後的韓熙,二人同時何泓陣營,於是他便取笑:“楊老弟,你這把大胡子早該剃了,不然這花兒就是你的。”
韓熙笑笑,摸了一把胡子:“好,我回去就剃。”
“剃了好,早該剃了!”
……
眾人順勢取笑了韓熙兩句,忽後麵大官船傳來動靜了,回頭一看,原來是病重的何允被抬下來了。
眾人斂了笑趕緊湊過去,韓熙混在其中,一看,他一驚。
何允顴骨凸顯,兩頰凹陷,臉色青白,呼吸急淺且帶一絲紊亂。
送走了何允,一臉疲憊且心思重重的郡守們立即分道揚鑣,韓熙向魏景稟道:“主公,何允這病隻怕不好。”
魏景眸光閃了閃。
何允若病死,益州局勢必然又是一次大變,亂上加亂。
非常好。
他吩咐:“傳令,全速趕回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