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心頭大震,慌忙跪倒:“桓錯矣,請主公責罰。”
他震驚,早知道主公與夫人患難與共,極其重視,但萬萬沒想到竟能上升到與母兄大仇的同等高度。
驚過之後,就是慚愧,“主公,此乃在下之策,在下願與承平同罰。”
“罷,伯言十杖,承平二十杖。”魏景道:“俱先記上十杖,若後續戰事立功,可將功折罪。”
季桓是文士,幾下脊杖下去就去了半條命,當然不可真打。他和韓熙忠心耿耿,既然已清楚厲害關係,就從輕發落。
“謝主公。”
爆發一輪,魏景怒氣並未泄去多少,臉色依舊難看,他望了眼中帳方向,薄唇抿得極緊。
其實他更氣邵箐答應誘敵,氣她行事前不多想想他。
但細細辨認,胸腔中翻滾著的除了怒意,更多的還是後怕和憂懼。這次是過去了,但他更怕還有下一次。那種鞭長莫及的擔憂恐懼,現在回憶起來他依舊心臟一縮。
諸般情緒翻湧,最終又添做怒意,魏景倏地雙拳一收,大步往中帳而去。
誰知這時,季桓卻追上來道:“主公且息怒,夫人昨日略見發熱,不知如今可痊愈否?”
……
邵箐昨天是有點發熱,不知是被傳染還是近來奔波累的,不過不嚴重,一帖藥下去發了汗就沒事了,魏景行至帳外,還能聽見她歡快的聲音。
“王經,你說這個合適?”
“呃,夫人我不大懂。”
“算了,那你先把藥材送過去給月娘,我再琢磨一下。”
“是!”
王經很快捧著一個匣子出來,見了立在外頭的魏景一驚,忙跪地見禮。
魏景冷冷看了他一眼:“都下去領罰。”
王經等人和韓熙一樣,都有心理準備,聞言也不分辨,立即應喏退下。
魏景深深吐了一口氣,調整一下臉上的表情,才緩步入帳。
妻子生病,不管如何生氣他都不能把火氣發出來。
隻能先略擱兩日,等她徹底養好了身體,他再好好分說。
魏景在外頭站了有一陣子,努力壓下所有怒意,仔細調整一下心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這才轉入內帳。
“夫君?”
正翻箱倒櫃的邵箐聽見腳步聲,一回頭,驚喜:“咦夫君你回來啦,不是明日麼?”
按軍報上班師的時間計算,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回到大營呀?
魏景笑笑:“戰事結束,就早些回來了?”
“找什麼呢?”
他上前拉起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他微微鬆了口氣,道:“怎麼不歇歇?不是不舒服麼?”
“早好了。”
邵箐毫不在意揮揮手,摟著他的胳膊笑道:“不過些微發熱,我喝一帖藥,發了汗就好全了。”
她手裡拿著一個小匣子,見魏景看過來,忙不迭道:“夫君你給我看看,送這個合適不?”
她拉他坐下,打開匣子。魏景一看,見裡頭有兩隻羊脂玉發簪,雲紋簪頭,雕工精致,品相極佳。
他記得這兩支簪子,才得了沒多久,妻子極喜歡,因為男女皆適用,此次來漢中就帶上備用了,不過並沒用過。
妻子的心頭好,這好端端是送給誰?
“送給顏明和月娘的,他們今天交換信物,定親了。”
定親的時候,邵箐也在場。
顏明醒了沒多久,雜務纏身的寇玄也抽空去看他,雖虛弱地趴在床上,但他立即向寇玄提了親。
這事寇玄早就聽說了,將妹子嫁給顏明,他是樂意的,於是很爽快答應了。
“寇玄答應了,當場就交換信物定了親。”還請邵箐當了見證人。
憶起顏明當時臉上迸發的光彩,邵箐覺得他儘快痊愈絕對沒問題。
她笑道:“顏明也算因禍得福吧,我覺得呀,要是能讓他重新選一次,他還是會選這個。”
下午,邵箐又去看了兩人一次。
這回,顏明沒有撇嘴冷哼,而是僵著臉扯出了一抹笑。
無他,邵箐可以算是寇月唯一的閨蜜了,寇月對她的到來極歡迎。
身份不同,態度得改,不然寇月夾在中間會很為難的。
進入角色還挺快的呀。
邵箐想起顏明那抹僵硬的笑,她忍不住撲哧一樂。
“原來,顏明守著月娘有六年了。”多年守護,多年陪伴,夢想成真,“真好。”
就是寇月還差了點,她一向把顏明當兄長的,突然角色轉變,她雖積極適應,但一開始還是很不習慣。
“不過無妨,他們也算共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愛意,但還有親情在,處著處著,總能過得好的。”
邵箐微微笑著。
這一刻她想起楊舒和姚氏,都是童話中才存在的愛情,前者雙方契合惜陰陽兩隔,顏明和寇月雖差了一點,但卻逢凶化吉,終將攜手。
上回聽說楊舒的愛情故事,老實說邵箐心裡是落下點遺憾的,但現在以另一種方式填補回來了。
“真好。”
她一連說了兩個真好,唇角始終噙著微笑,清淩淩的杏眼微彎,仿佛盛滿了星光。
魏景卻一怔。
這微笑,這眼神,似曾相識,他曾經見過一次。
是上回在洛京,妻子敘述楊舒姚氏的相戀過程時出現過。當時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覺得哪裡不對,但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來。
他覺得對自己很重要的,事後反複地想,但總是不得其法。
後來戰事繁忙,又和妻子繾綣纏綿,他就將這事拋在腦後,都給忘記過去了。
但現在他突然就想了起來。
“……不過無妨,他們也算共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愛意,但還有親情在,處著處著,總能過得好的。”
共曆了生死劫?
就算未生愛意?
好歹還有親情在?
這一句話如漆黑雨夜裡一道霹靂,轟隆隆一聲巨響,徹底撕開黑暗,大地呈現一片慘白。
魏景“霍”一聲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