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
邵箐秒懂,這裡說的舅母他們,正是魏景親舅平海侯傅竣還有一絲存活希望的家眷。
平海侯夫人孟氏,傅竣未成丁的嫡幼子傅沛,還有嫡庶二女。
傅皇後母子慘遭巨變之際,亦是平海侯府傾覆之時,滿門男丁斬首,婦孺幼童流西南兩千裡。
沒錯,孟氏等人和魏景邵箐同一批流放,一起上路的。
平海侯原來的家眷並不止這麼點,但牢獄之災,流刑趕路的艱苦,病死了好些,到邵箐睜眼那刻,就剩這麼四人了。
魏景舅母小表弟,以及兩位表妹。
但沒兩天就發生的殺手突襲之事,首當其衝的魏景邵箐並沒能關注其他,也不知四人是死是活。
其實死亡可能性比活著大太多了。
當場被殺的就占大半,就算僥幸逃進密林,這世道可是很難存活的。
這點魏景也是心知肚明,他黯然,但不管再如何的希望渺茫,他在彙合青翟衛的那會,還是第一時間遣人去找。
後續隨著勢力擴展,不斷增派人手,始終未曾間斷。
但是吧,茫茫人海這般找著,難度實在太高,快兩年了,一直毫無音訊。
魏景心中僅存的那點希望,不得不被時間湮滅。
然在這個他差不多已接受現實的時候,皇天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傳回了第一次消息。
他之大喜,可想而知。
邵箐也驚喜:“真的嗎?”
魏景難得一見喜形於色,拉著妻子的手道:“我們人尋訪交州鬱林西北的梧縣的一處鄉寨,據寨民所言,將近兩年前,寨裡來了七八個生人。”
交州,幾乎是大楚朝最南的一個州,北與益州荊州接壤,益州在西,荊州在東。從地域圖上三個州連成一片,但實際接壤處崇山峻嶺連綿不絕,難以跨越。
當時魏景邵箐遭遇殺手那位置,距離交州鬱林約莫二三百裡,梧縣就在最邊緣。逃入密林,僥幸不死的話,往這邊抵達交州也不是沒可能的。
“寨民說,那七八個都是女子,還有一個十歲上下的男童,粗布衣裳破破爛爛,渾身汙垢甚至還有血跡,看不清臉,但洗乾淨卻生得極好,又細又白。”
這鄉寨位於深山,一年到頭沒有一個生人來,因此寨民印象極深,現在說起還津津樂道。
“阿沛不就剛好十歲麼?”
這年齡和魏景小表弟恰恰對上了,據聞有一中年婦人緊緊牽著男童的手,男童喚阿娘,這很可能是魏景舅母孟氏。
魏景點頭:“對!”
他是激動的,雖說僅存的血脈至親他都盼望完好,但若能給舅舅留下一點香火,那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的。
邵箐也是高興,但見他這般希冀,不免有些擔心。畢竟逃出密林隻是第一關,後續生活才是大考驗,她固然希望傅沛平平安安,但實際情況難說。
這年頭,孩童夭折率本已極高,若是顛沛流離,存活可能性更是大減的。
但邵箐怎忍心打擊魏景,忙轉移話題:“那二位表妹可好?舅母他們可是在梧縣落腳?”
提起二位表妹,魏景喜意終於略有收斂,蹙眉:“怕是未必安好。”
據消息,少女確實是有兩名的,但一個年齡身高對不上,另一個是不是還有待商榷。
意思是,至少有一表妹已死在密林中。
說起這二位表妹,其實不管嫡庶,魏景舊日都從未接觸。隻今時不同往日,僅存血脈親情顯得尤為難得珍貴,聞聽死訊,他不免黯然。
邵箐暗歎一聲,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慰。
魏景很快調整過來了,當時那種環境,四存二或四存三,真已極其難得了,人不能太貪心不是?
他吐出胸中一口濁氣:“舅母一行並未在梧縣落腳。”
實際上,身為流犯,即使鄉民熱情招待,但諸女心中還是驚惶的,次日就匆匆離開鄉寨,不知去向。魏景的人探聽過,他們並未在梧縣停留,匆匆向東往交州內去了。
至於後續,還在一點點查。
青翟衛的能力,邵箐是不懷疑的,她忙道:“既已有線索,必很快能順藤摸瓜找到人的,咱們耐心等些時候就是。”
交州什麼情況邵箐不知道,但遠離中原,戰亂不波及,應該能好存活點。她隻能暗暗祈禱孟氏等人平安,又一再寬慰魏景。
魏景真的很高興,和妻子回憶了很多關於舅舅傅竣的舊事,很輕易聽出來,舅甥關係極好。
從傅竣生平,一路說到平海侯府,最後說起舅母孟氏。
“舅母端莊賢德,待我雖恭敬,卻不失慈和,和舅舅相敬如賓,感情深厚。”
夜深了,沐浴過後夫妻躺在床上,但魏景精神奕奕,無丁點睡意,他道:“我好生照顧舅母,想必舅舅九泉之下能多少寬慰些。”
魏景有些惆悵,但轉眼就調整過來了,他對妻子道:“日後接了你母親來,她們正好有伴。”
這說的是邵箐的母親孫氏。
出了益州後,魏景泄露身份危險隨之增加,雖他一直謹慎,但難保哪一天就瞞不住了。
去年年初從洛京折返,魏景親自挑選了人手北上,以備一旦生變就及時將邵箐的母親弟弟救出。出益後,人手再次增加,他親自安排吩咐過,確保萬無一失。
此時說起,他忙道:“阿箐你放心,此事絕不會出紕漏的。”
邵箐還能不信他麼?布置和人手她都一清二楚,確實周密,她含笑“嗯”了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魏景如今不適宜易容畫妝,如今強勢出益,她總擔心他會過早暴露。
短期內並不是好時機。
唉,還是不夠強大啊。
魏景親了親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阿箐勿憂,萬事有我。”
興奮之下說得久了,見妻子掩嘴小小打了個哈欠,他方恍覺夜色已深,忙道:“快快睡吧,我們明兒再說。”
“嗯。”
也對,不知會否發生,即便要發生怕也難以阻止,提前白擔心於事無補。
算了,不想了,睡了吧。
邵箐眼皮子有點睜不開,仰臉親了親魏景的下巴,嘟囔幾句,在他的哄拍下很快陷入夢想。
……
這一覺邵箐睡得沉,隻是她沒想到的是,睡前才擔憂過身份暴露,剛睡醒就來了。
大清早,有人送了一信來。
夫妻二人晨起悉數妥當,剛用罷早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疾奔而來。
“主公,主公!大事不大好!”
大嗓門是張雍的,腳步聲不止一人,魏景立即出門一看,之間陳琦張雍並肩跑來,陳琦手裡拿著一封信。
他神色一肅:“什麼事?”
邵箐神經繃緊,張陳二人是心腹中的心腹,兩人大清早狂奔進魏景院子招人,絕對沒有小事。
陳琦神色萬分凝重:“方才,標下要去城頭巡防,不想一出衙署,卻有一小乞兒跑上前遞了一封信,說是給主公的。”
隨隨便便來一個乞兒,就想遞信給魏景自然不可能,陳琦這般肅然,顯然這信不簡單,他道:“主公,那小乞兒稱,有人讓他遞信給魏殿下!”
魏殿下?!
魏是國姓,臨襄衙署何來的殿下?要知道魏景此時可是“楊澤”。
陳琦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接過信拿了小乞兒,又急命人到左右搜尋。
這樣的小乞兒各城都不少,這孩子明顯是有人不想露麵,打發他來送信的。
後麵一審果然是,小乞兒說,有個哥哥讓他等在衙署門口,見到左額有道刀疤的將軍出來,就將信送過去,並如此這般說,給了五個大錢。
陳琦去年受了傷,左額頭落下一條刀疤,很明顯還獨一無二。
小乞兒說那哥哥帶鬥笠看不見臉,不認識的。
線索全斷,陳琦一邊檢查過封皮,一邊和張雍匆匆來了。
“主公,標下無能,沒找到送信的人。”
這是,這是暴露身份了?
此事呼之欲出,在場四人皆麵色沉凝,魏景接過那封信,掃了兩眼,立即打開。
邵箐心臟“砰砰”狂跳,忙探頭看去。
“汝身份已被安王知悉,三月初五,有驛兵連夜出營,八百裡加急奔往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