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又要把他的算籌仔細收好了, 他不方便,邵箐幫他, 就放在他的枕下。
這束金燦燦的小算籌, 他大概以後還會繼續貼身帶著,不過這回邵箐卻再不取笑他了。
她很慶幸。
魏景很寶貝他的小算籌, 小心翼翼藏在胸前的暗袋裡,剛巧就是箭矢射中的位置。激射而來的精鐵短箭被算籌擋了一下,箭頭往下偏了偏, 又卸了些力道。
顏明說,若非如此就該洞穿了,且傷口還會往上一點,情況會更糟糕。
邵箐慶幸極了,她慶幸當初那筒算籌就放在手邊, 她隨口說起這算分製時,順手就把這小算籌拿過來用了。
摸了摸上頭的那道劃痕, 將算籌塞進他枕下:“放好了,你歇歇好不好?晚點我喊你服藥。”
心疼撫了撫他毫無血色的臉,回頭必得好好補養, 可不能虧了身體。
魏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其實感覺還好,他還想和妻子好好會話呢。隻是邵箐和他說, 他們還有一輩子時間, 慢慢說不遲, 這會兒得多休息。
一輩子。
魏景很愛這個詞, 心裡甜絲絲的,他連忙應了,闔上雙目,感受妻子柔軟的唇輕觸了他的眼皮子。
他唇角翹了翹。
邵箐含笑,繼續徐徐給他打著扇。
下午,魏景服藥的時候,睡足一覺的顏明來給他診脈檢查傷口。
邵箐也在一邊看得清楚,榆錢大小的傷口,黑褐色的傷藥輕輕刮下,能看見深紅的血肉,傷口不大,但一眼就能看出很深。
她心臟縮了縮。
雖明知已轉危為安,但親眼目睹傷口後,後怕還是讓她心悸不已。
顏明手法老道,很快就重新敷了藥給包紮好,邵箐忙問恢複情況。
“不錯。”
沒有發炎跡象,魏景精神比想象中還要好,顏明道:“按時服藥,近日飲食得清淡。另外,這冰盆需切切留神。”
傷口護理是後續的重中之重,好了就一切順遂。
邵箐連忙點頭,她知道,魏景這傷口絕不能悶了,也不能過冷。這炎炎夏日的帳篷裡,正午和夜間溫度差很遠,冰盆調整不容有失。
顏明又囑咐了好些注意事項,最後瞥了眼魏景,道:“情況不錯,仔細養傷,月內必能痊愈。”
真真什麼好話也及不上這句動聽,邵箐心花怒放:“辛苦你了存山。”
喜悅汩汩往外冒,她坐不住了,送走顏明後,趴在床頭和魏景說了一陣子話,她又連忙去看冰盆,仔細看了一圈後,又探手摸他後頸,一疊聲問冷不冷,熱不熱?
她簡直像隻快樂的雀鳥。
魏景翹起的唇角一直沒收斂過,輕輕搖頭:“不冷,也不熱,正好適合。”
“那就好!”
邵箐笑盈盈,低頭,親親他的臉:“快睡吧。”
多多休息,好得更快。
……
接下來的日子,邵箐衣不解帶地細心照顧著,魏景的身體素質確實也極佳,果然如顏明所說的那樣,傷情很明顯地一天天好了起來。
前頭幾天,魏景清醒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多,到了第五六天,已和常人相差無幾。
吃的依然是流質食物,但已經從米油變成稠粥,不是全素了,能多放精肉熬著,剁細的菜葉子也能吃,多補充營養。
他流了這許多血,邵箐擔心他虧了身體,特地問過顏明何時適合進補。
隻是顏明說還不是時候,再緩緩,他後續開藥膳給調養。
顏明的藥膳,邵箐親身試驗過,效果極佳,聞言很放心。
魏景現在還能被扶著靠坐在床頭了。其實他感覺還好,早不耐煩這般躺著一動不動,但妻子嚴格遵照醫囑照顧他,唉,甜蜜的煩惱啊,他隻好喜滋滋地消受了,最多回頭再用眼神和顏明“溝通”。
可惜顏明不畏強權,他就隻能一直躺到現在了。
坐起換了藥,邵箐看了,傷口明顯收斂,邊緣已見結痂跡象,她很高興。
“今兒能坐起了,等會季桓他們回去了,我就給你擦擦身,可好?”
一直沒敢給他擦洗,幸好屋裡有冰盆。不過餿不餿是其次,他再餿邵箐也不嫌棄他,溫度控製得很好,傷口發炎這類症狀沒有出現,很順利。
“嗯。”
魏景忙應了,實話說他比妻子要更在意一點,因為他知道邵箐一向愛潔,前兩天就說想擦身了,但她一直沒同意。
愛潔的妻子沒一丁點兒嫌棄他,擁抱他親吻他,親密無間,魏景遺憾作罷之,說不高興那是假的。
邵箐小心替魏景換了寢衣,又替他重新梳了發束起,擦了擦手臉,掖了掖蓋到腹部的薄被,這才揚聲喚候在外帳的季桓等人進來。
魏景雖重傷,但外麵的事情可沒因此停下的,他清醒第二天,就開始詢問荊州戰況和如今局勢等一乾事宜。
“稟主公,降軍收編完畢,已分散至各營。益州與平陽郡諸事俱井然,諸關口防守嚴密,甚是平靜。”
先說話的是季桓。
魏景目前是初愈階段,不好勞神,他長話短說,隻具體說最關鍵的:“目前,安王正率軍反攻沅南、州陵、當陽三處關隘城池。”
荊州內二郡,已被張雍範亞率兵順利取下。捷報傳回的同時,還有安王震怒正在反攻消息。
不過毗鄰荊州東幾郡那幾處要塞重城,曆來易守難攻,安王一旦失去再想奪回,難矣。
目前,張雍範亞等將守著穩穩的,南陵武陵二郡落入魏景之手,已毫無疑問。
和魏景事前所料相差無幾,他頷首,又問:“京城如何?”
這問的是皇帝。
平陽一戰,天下矚目,結果以朝廷大軍被徹底擊潰告終,這都七八天過去了,該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韓熙道:“京城訊報,皇帝大怒,隻是怒斥一回後,卻未有其餘動靜。”
譬如,齊田高賁等人。這二人雖戰死,但身後少不了褒獎或責罰,無聲無息是不正常的。
魏景勾唇冷冷一笑。
這是在焦急等著呢,等他的死訊是否能順利傳出。
平陽一戰除了朝廷大敗以外,另一件大事就是魏景重傷了。魏景死了,皇帝雖損失慘重但好歹目的達成,痛並快樂著;但若魏景不死,那就真是血虧。
可惜,魏顯得失望了。
韓熙目露憤然,又稟:“這二日,楨泉軍和濟王又蠢蠢欲動,短期內或會開戰。”
不管魏景死沒死,對於楨泉軍和濟王來說都是大好消息。北軍抽調二十五萬,其中十五萬是從豫兗二州的戰場上騰挪出來的,這麼一去不複返的,正適宜大舉進軍。
可以預見的,魏顯該如何地焦頭爛額。
魏景目中閃過冷芒。
他和魏顯,可謂新仇舊恨累累,寢皮食肉難消心頭之恨。
季桓忙道:“主公,年內我們應以荊州戰局為重。”
他這是怕魏景新仇舊恨的,憤而北伐。
不是說不北伐,而是現在還不到最佳時機,目前他們有比先北伐更好走的路。
邵箐明白季桓的意思,北邊兒幾大勢力混戰,摻一腳除了需要一個好的切入點以外,一個好時機也必不可少,現在顯然不是。
最起碼一個,臥榻之側仍有人酣睡。魏景手下的平陽、南陵、武陵,這荊州三郡俱和安王地盤接壤,對方虎視眈眈欲奪回失地,不管下一步怎麼走,都得先解決此人。
而且不管如何,他都得先養好傷並把身體調養好再說,戰事可徐徐圖之,但身體虧了就是一輩子的。
邵箐微微蹙眉。
魏景哪有不懂的,忙安撫看了她一眼:“二郡防禦,交予張雍範亞就是。平陽一戰剛結束,我軍暫不宜再興大戰,先休整幾月再說。”
這是客觀條件,更是主觀的,他要和妻子攜手一輩子的,又何曾不看重調養身體呢?
“伯言所言甚是。”
魏景聲音略虛,但依舊沉穩。他固然恨毒魏顯,但卻並未如季桓憂慮的那般會衝動。
時至今日,他早不是一個人,爭奪天下早非僅複仇一意義,戰略方針自然慎之又慎。
魏顯,姑且再讓他多活上三年兩載。
不過,估計他也不會活得暢快了。算算時日,他中箭至今足足八天,桐川大營都沒舉白幡,沒死成基本能斷定了。
折了二十五萬北軍,濟王楨泉軍焦頭爛額,偏偏沒把魏景給殺死。
很痛苦吧?
安王也是,想趁他一死奪回荊州三郡,乃至進軍益州,現在俱落了空。
期望落空的滋味不好受吧?
苦心籌謀一場以朝廷名義的大戰剿殺他,結果賠了夫人又折兵,憤怒吧?痛苦吧?
魏景勾了勾唇,目露譏諷。
……
魏景還真沒猜錯,安王此刻還真是很憤怒氣恨的。
他已經接到魏景沒死的消息了。
確切的。
魏景在荊州軍中有眼線,他亦然。魏景情況穩定以後,為了安定軍心,這消息正式宣布下去了。
益州軍有多喜氣洋洋,安王就有多氣急敗壞。
“一箭穿胸竟還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