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翟衛回稟, 他們是在擷城一處貧民聚居地找到孟氏母女的。孟氏母女以針黹為生,當時正在窄狹昏暗的房間裡借著天光埋頭挑線, 聽得來人見禮並稟明原委,人愣愣的。
哽咽了很久, 才大哭出聲。
有些事情青翟衛問就是僭越, 小心翼翼試探過, 確實隻有兩人後,也不敢細問,隻能先一步傳信回去,然後帶著孟氏母女正往平陽趕。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傅沛基本是沒了, 再不然走散拐子之類的, 反正再難把人找回來。
魏景展開信報一看,笑意揚了一半, 就凝住了。
不是他不在乎舅母表妹, 隻在意表弟, 而是他本來抱著太大的期盼, 好歹能給舅舅留下一點香火的。
邵箐隻能安慰:“日後給表妹招個贅婿,或者待表妹誕下幼子,過繼給舅舅當嗣孫, 也是可以的。”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 因為現在不流行這個。在時人眼中, 女兒所出的血脈和兒子的到底不同。
是太封建了, 但沒辦法, 世情如此,硬反駁沒用。
她歎。
“嗯,你說的是。”
魏景到底曆事多,黯然過後,很快就振奮了起來,“也是好消息。”
這世道亂哄哄的,孤兒寡母幾年顛簸,能剩下兩人已經很不錯了。
“我們明日回平城吧。”
孟氏母女正送往平城。
今天是魏景傷後的第二十天,傷已大愈,榆錢大小的傷痂不但很穩,而且已有了收縮的跡象,不用多久就能漸漸脫落了。
他麵上蒼白漸不見,一應舉止已恢複如常,也開始處理公務了,就是有嚴格的時間限製,邵箐可不允許他勞累。
騎馬有些顛簸,但乘車的話,墊厚實些緩緩徐行是沒問題的,就算沒有這消息,魏景也打算這兩日就啟程回平城。
如今不過略提早些許。
邵箐自然沒意見的,隻是她親自去盯馬車,務必要墊得厚厚實實的,又怕他熱,馬車不好多放冰盆,她特地給鋪了一塊象牙涼席。
魏景這輩子就沒坐過這麼軟的馬車,胸腔裡那顆心比這車廂還要柔軟,摟著她親了親:“阿箐真好。”
他心裡甜絲絲,又心疼,掐了掐她的細腰,蹙眉:“瘦了。”
這大半月妻子照顧無微不至,歡喜甜蜜自然是有的,但也心疼得很,“我好得差不多了,回了平城,你可得好生歇歇。”
“嗯。”
瘦是略瘦了些許,但邵箐並不認為自己是累瘦的,炎炎夏日,瘦點不是很平常的麼?往年也一樣。
不過她沒反駁,笑吟吟應了他,摟著他的脖子,感受他的體溫,笑問:“舅母和表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二位是魏景僅有的親人了,又是女眷,她自然會好生照顧。不過日後總得相處,提前問一下有點底子。
魏景便道:“舅母端莊賢德,日常待我雖恭敬,卻不失慈和。”
呃,不多不少,和上回所說沒啥兩樣啊。
邵箐忍不住瞅了他一眼,會不會他根本也不十分熟悉?
不過是也不奇怪,一個是皇子殿下,一個雖是舅母但更是臣婦;一個是外男,另一個則是女眷。二人圈子根本不一樣。
其實邵箐猜得也差不多了,侯府內外院門禁森嚴,孟氏平時也就迎接他時見見麵,還有皇後宮裡請安偶爾碰上,沒什麼機會深入了解。
不過孟氏還算好的。魏景記憶這麼好的一個人,蹙著眉頭愣是想了好一會,都沒能想起表妹傅芸的模樣,想了想,最終道:“五表妹端莊敏慧,柔嘉淑順,故靖江侯世子三次登門求之。”
邵箐沒好氣,這明顯就是套話呀,讚揚名門貴女一般都能撿幾個安上去的溢美之詞。
得了,不用問了,他是沒印象的。
邵箐確信,他還沒自己知道的多。
原身京城頂級名門貴女,自然是見過平海侯夫人孟氏,和這行五的傅氏嫡女的。
邵箐記憶裡的孟氏,身材高挑豐腴,麵如銀盤,五官秀美,是個儀態端方的大家貴婦。至於傅芸,長相明豔動人,據聞肖似傅太夫人年輕的模樣,身材則肖母,也是高個豐滿型。
邵家和平海侯府交情一般,原身和傅芸也沒啥特彆交集,隻混了個臉熟,深入了解沒有。
得了,不管什麼性情都實際存在了,合得來就多處處,一般的話就客客氣氣好了,反正她也有正事忙。
邵箐一點不糾結,很快拋開這問題,隻一意照顧魏景。
這馬車不疾不徐,在第五天抵達平城,由於算得正好,孟氏母女也是今天到的,接報剛好前腳進了城。
……
久違的親人,僅存於世的親人,幾經艱難終於找回來了,即使穩重如魏景,一時也不禁激動。
馬車尚未停穩,他就站起要撩簾子。
邵箐忙道:“你慢些。”
她瞪了他一眼,上前扶住:“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了,你傷沒好全呢。”
沒好全,也差不多了,她大概是忘了,當初在黔水畔時,他重傷第五天就動身從合鄉趕往平陶。
魏景此時麵色已如常,武力也恢複了差不多了,也就動作大了傷口會有些許隱痛,不過很輕微,早不礙事了。不過妻子的緊張和關切,他還是很享受的,回頭笑笑:“好。”
夫妻攜手下了馬車,往前廳而去。
魏景的步伐還是很有些急,但邵箐這回也不說他了,她知道他心緒激蕩。
這種情緒很容易感染了邵箐,邵箐本來也很高興的,為他彌補遺憾而歡喜,真的很不容易,找了這麼久,才真把人找到了。
夫妻倆大步進了前廳,隻是第一眼,二人俱吃了一驚。
孟氏和傅芸的現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瘦削的中青女人,一個看著年過五旬白發早生,一個則看著有二十出頭,但邵箐知道她們才四十四和十九。
二人正拘謹坐在前廳,聞聲望來,臉色蠟黃,雙頰消陷,乾癟枯瘦得簡直脫了相,昔日麵若銀盤的豐腴模樣已半絲不見。
傅芸還好些,雖憔悴,眉宇間鬱色明顯,但到底人年輕,五官仍有五六分舊日影子,略略收拾過後一眼就能把人認出來了。
孟氏卻連眼眶都凹下去,顴骨顯得尤其高,她消瘦得顯出一雙眼睛尤為大,卻無神,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愣愣看著魏景,卻沒反應得過來。
與往昔簡直判若兩人,繃著身子坐著明顯不安,愣愣看著魏景半晌不敢相認,直到魏景啞聲喊“舅母”,孟氏才如夢初醒,“殿下!”
母女二人痛哭失聲,身軀一軟栽倒在地,本來下意識見禮,但撲倒在地已經起不來了,嚎啕大哭。
仿佛泣血般的淒楚感覺,這哭聲聽得邵箐心臟悶悶地難受。
她都如此,何況魏景?魏景雙拳攢得死緊,黑眸閃過一抹水意,他重重呼吸幾下,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孟氏。
他喉結急速滾動幾下:“舅母,我來晚了。”
邵箐也上前扶起傅芸,這姑娘摸上去一把骨頭,雙手很粗糙,顯然這幾年吃足大苦頭。
“回來了就好,以後會好起來了。”
隻能這麼安慰了。
顯然見了魏景,母女二人才有落到實地的真切感覺,足足痛哭了半個時辰,才在魏景夫妻的安慰下漸漸停歇下來。
邵箐命人打水,親自照應二人梳洗換衣。孟氏母女顯然暫很不適應,不管是她還是丫鬟嬤嬤,但凡有陌生人接近,總會下意識繃緊一下身軀,回神後才放鬆。
“謝王妃娘娘。”
“都是一家子,何須言謝,舅母表妹若不嫌棄,喚我阿箐和嫂嫂就是。”
邵箐也沒辦法,戒心這點,隻能慢慢適應回來了。
梳洗妥當,回到前廳。宣泄一番,眾人的情緒緩和了好些,魏景道:“舅母五表妹吃苦了,往後且安心住下,好生調養身體,有何不便的,與阿箐說就是,切莫拘謹。”
女眷的事,和他怕是不好開口,不過夫妻一體,告訴他妻子也沒什麼兩樣。溫言說了幾句,他頓了頓,問:“阿沛呢,還有六表妹?可是……”
這問題不問清楚不行,哪怕明知是個傷疤。
果然,孟氏眼淚刷刷下來了:“六娘在驛亭……她沒逃出來。至於阿沛……”
母失子,哭聲不撕心裂肺,孟氏掩麵:“是我不好!我沒用,我該死!沒有拉緊阿沛的手,被人搶了去……”
魏景邵箐心下一沉,傅沛不是病死的,竟是被人販子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