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邵箐如今眼睛不方便,魏景的家信中少了往昔的夫妻私語。他淳淳關切,又細細講述他進軍途中偶見的景致,每每他覺得好的,後麵總要綴上一句,來日當攜妻兒共賞。
邵箐微微笑著,聽罷書信意猶未儘,小心翼翼接過摩挲片刻,她忙命春喜取了筆墨紙硯,令眾人退開,她親自寫信。
她摸索著寫,為防重疊字寫了有些大,還慢,但她樂意自己寫,想必魏景也很歡喜見她親筆信。
體貼關懷,囑咐他照顧好自己,說自己和孩子都很好,勿牽掛。最後微笑寫,她很想他呢,想必孩子也是想的,孩兒爹,你想我們沒有啊?
親自折疊好信,慢慢裝好,揚聲喚春喜過來加火漆,再交給王經。
“不急,和訊報一起送出即可。”
其實邵箐不知道,魏景專門劃撥了人手,負責夫妻間的傳信。不過王經也不說,隻恭敬接過,退了下去。
邵箐躺回藤椅上,藤椅在春風中微微搖晃著,嗯,她很想他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真及時趕回來呢?
……
魏景其實也很想她。
攻陷鄴都,三分之一的揚州落於他手,盧江郡北境的關口城池立即布下防線,將北方的徐州兗州一攔,他專心致誌轉頭對付屈守。
滔滔長江,在丹陽郡東彙入大海,轉頭攻南,就沒了戰船之利,荊益大軍固然氣勢如虹,但耗費的時間難免要久一些。
魏景已率軍挺進會稽郡,屈守節節敗退。
他接妻子來信,在燭火中細細摩挲著不甚整齊的清秀字跡,他一張一張反複看過,又小心收好。
思念入骨,又難免迫切,他渴望在妻子生產之前攻下揚州,及時折返,好迎接他們的孩子降生。
然急切的心情,並未使魏景冒進,相反他進軍更猛更穩,致屈守不得不又退一步,退至臨海郡。
……
春去夏來,暖暖的春陽轉炙,炎炎烈日高照,氣溫升高仿佛能把人烤下一層皮來。
邵箐早不去外頭遛彎了,不過她現在身子已經很重,日常也不隨意走動,隻在屋裡活動筋骨。
寇月抱著九個月大小兒子來探望她,小家夥咿咿呀呀爬來爬去,屋裡屋外,笑聲一片。
忘了說,邵箐認了這小子當乾兒子,她很喜歡他的,就是這小子調皮得很,寇月總擔心他蹭到她,拘得厲害,直接給放在地上毯子不讓上榻。
寇月抱起兒子讓邵箐摸摸腦門,又放回去了,笑著看一眼意猶未儘的她,笑道:“娘娘這十天八日就要生了呢。”
是的,邵箐已經懷胎九個多月了,這兩日有墜墜的感覺,腹部會微微發緊,胎兒已經入盆了,生產在即。不過有經驗的婆子摸過後說,沒這麼快,至少得等十天八日。
“聽聞殿下已率軍攻入建安郡,應是能及時趕回來的。”
建安郡,揚州最南的一個郡,也是屈守殘軍能退守的最後一個郡。三個月時間,揚州九郡,其八入魏景之手,隻要建安一下,他就能立即折返。
寇月由衷希望,魏景能及時趕回。
誰說不是呢?
邵箐撫了撫腹部,肚皮下的小家夥懶懶動了一下。唉,大義她都懂,說得也挺明白的,但事到臨頭,她還是有些急的。
話說她都快生了,孩子爹再不見人,就趕不上了呀!
……
事實上,魏景比她還急。
伐揚最後一戰,荊益大軍圍屈守及其麾下殘餘兵將於南泉城。
非常激烈的一場攻城戰,豁出生死的揚州軍戰至最後一刻,噴濺的鮮血染紅了南泉城頭及城下黃土,混合著濃濃硝煙,在烈日下蒸騰起一種幾讓人窒息的氣息。
但不管攻方還是守方,都沒人在意這個,頂著烈陽踏著鮮血,前仆後繼殺向敵軍。
此戰雖激,然結果並無懸念,氣勢洶洶的荊益大軍,強弩之末的揚州殘軍,不管是戰意還是人數,後者都無法與之前者相比擬。
激戰半日,在豔陽最炙烈的午間,“轟”一聲巨響,南泉城門被撞開,流水的荊益軍士殺入城內。
傍晚之前,戰事落下帷幕。
魏景一抹臉上血跡,將大刀扔到親衛懷裡,令季桓主持戰後事宜,他即時一扯韁繩,打馬往西北而去。
大家都沒什麼奇怪的,主母生產在即,他們都知道,後續的諸事都安排過了,季桓再細化和調整一下可以了。
範亞抹了一把臉,樂嗬嗬:“待班師,我們正好赴小主人的滿月宴。”
張雍大笑叫好,不過他有點異議:“或許是小女郎也未可知。”
他恍惚覺得,他家主公似乎更期待閨女。
“都好,都好!”
……
要問魏景更期待閨女還是兒子?
其實都差不多。
他阿箐不管給他生了閨女還是兒子,他都同樣歡喜。
不過心腹們的笑語魏景並不知,他如今正打馬狂奔,炎炎夏日阻擋不了他的歸心似箭,他心中急切之情正如同這炙熱的豔陽一般。
穿廬陵,過豫章,出了揚州抵達荊州,一路往北直奔平陽,他在第五天踏入平城南門。
風塵仆仆,汗如雨下,胯.下膘馬氣喘咻咻,一停下立即倒臥在地,他卻已飛奔回內院。
邵箐剛沐了浴,正倚在美人榻上微微閉目,讓春喜用巾子替她擦拭濕發,驟然間,遠遠一陣嘩然。
春喜一怒,正要使人出去喝問何人膽敢喧嘩,邵箐卻倏地坐了起來。
有什麼呼之欲出,她引頸,望向房門方向。
堅硬的靴底一下下落地,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那腳步聲頓了頓,疾奔至她跟前。
“阿箐。”
夢牽魂繞的低沉嗓音,一雙熟悉的臂膀抱住了她,她被擁進記憶中那具寬闊的胸膛,屏息以待後邵箐喜極而泣。
“夫君!”
他滿身塵土汗跡,她卻半點不覺,展臂回抱他,二人緊緊擁抱。
心潮起伏,久久才稍稍平複。
魏景歡喜之色溢於言表,他沒有食言,他趕上了,他要陪伴他的妻子,一起迎接孩子的降生。
他輕輕鬆開,半跪在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妻子高隆的腹部。
“他都這麼大了!”
他歡喜的語氣中夾雜著滿滿的驚奇,邵箐含笑,也不嫌他餿,重重親了他一記,掌心覆著他的手。
“是呀,穩婆說,他這二日就要出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