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心情轉好, 徑自傳信;濟王則率十八萬大軍安營紮寨,初步穩定。
一切都往好處發展。
而相對的盟軍大營, 氣氛卻截然相反。
當時徐州軍一動,巡夜軍士立即察覺了動靜, 雖濟王以迅雷之勢離營無法阻止, 但往上傳報的動作還是非常快速的。
“什麼?!”
安王自行軍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衝了出來,“你說什麼?!”
他鬢發有些散亂,雙目圓睜, 形容可怖,報訊卒長咽了口唾沫, “徐, 徐州軍夤夜而起,隨濟王奔出東大營門,往南而去。”
南邊,正是齊王大營。
濟王悄悄動作,總不會是自行夜襲齊營去吧?
投敵。
無比清晰的一個念頭。
卒長垂頭不敢再看, 死寂一息,上首傳來一冰寒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
“十五萬?”
卒長激靈靈打了寒戰,低聲應道:“是。”
僅穿寢衣的一雙赤腳一動不動,片刻後,“鏘”一聲利刃出鞘的,安王重重一劍,將一張楠木長幾劈成兩段。
他怒吼:“魏欽!魏景!!”
“轟”一聲巨響, 安王麵容扭曲:“我必將你二人碎屍萬段!!”
然能不能將人碎屍萬段,這點另說,目前最重要的收縮營地,防禦可能馬上會來的敵軍突襲。
安王再恨意盈胸,也不得不連連下令,又吩咐把麾下臣將及諸侯都緊急叫起。
周洪衛詡等人迅速趕來,隻是大家來不及多說半句話,因為敵襲真的來了。
魏景遣了陳琦範磬領軍潛出,一等確認徐州軍真直奔南方不回頭後,馬上突襲。
一場激戰立即拉開帷幕。萬幸的是安王下令及時,時間雖短促但將士們到底有準備,而先和濟王之間的不信任也幫了大忙,和東大營的防備也本來是有的,站穩腳跟後鏖戰至五更,終於殺退了趁亂偷襲之敵。
殘餘的硝煙濃濃,傷兵被抬回去救治,營寨在緊急修補和收縮,防守十分之嚴密,營內氣氛也很是低沉。
十五萬徐州兵投奔敵營去了,盟軍很難不受影響。
這種低沉氣氛,蔓延至中帳。
此消彼長,十五萬徐州軍的投奔,代表的不僅僅盟軍少了十五萬軍士。
如今盟軍兵馬四十五萬,而齊王,約六十萬。
開戰至如今,兵馬優勢被徹底逆轉。
安王麵沉如水,王吉等人也是,周洪眉心緊了鬆,鬆了緊,最後道:“扶昌一帶地形複雜,從古到今,以少勝多之戰數不勝數,我們還有四十五萬兵馬!”
他自己率先長吐一口濁氣,大聲道:“那濟王與我們不是一條心,走了也罷,日後生亂反倒壞了大事。”
事到如今,隻能這麼想了,大家打起精神,王吉道:“正是!”
大家互相鼓舞,低迷的氣氛終於好了些,接著議了防務,王吉等人就匆匆散去,他們惦記著麾下軍士,又要回去鼓舞士氣。
中帳就剩安王周洪,及二人麾下臣將。
他們還有秘事要議。
“東峪口設伏一事,必已泄露了。”
安王冷冷地說:“否則,魏欽不會投敵。”
這不僅僅是猜測,這二日儲竺已經聯係不上了,包括儲竺帶在身邊的自己人。而昨夜之變,事前他放在徐州軍的眼線一點消息都傳不回來,濟王明顯防著他。
“不會吧?!”
周洪大驚失色:“難道是齊王哨探探知了消息?”
他們很小心啊,東峪口也足夠隱蔽。
他心存僥幸:“仲和,未必吧。”
“後續一試就知。”
其實安王已經篤定了,因為他的直覺,另外還有……
等諸人散去後,他對衛詡說:“謹之,我麾下這些人,怕是有人起了二心。”
衛詡正提起砂瓶往茶盞內澆注沸水,聞言一頓,抬目麵帶詫色:“仲和?”
覺得不可思議吧?
安王一開始也不敢相信,所以他當年在荊州時,疑慮一閃而逝就打消了念頭。
“謹之,你還記得在荊州時嗎?我剛識破逆王身份將奏折送往洛京,那魏景卻突兀廣發檄文,布告天下。”
太湊巧了,當時他就懷疑有人通風報信。
“到了如今,我們剛議定東峪口之策,魏欽卻突然投了敵。”
安王曾經身處皇家最底層,為了好過一些,他對頭頂的這些父皇嫡母、嫡庶兄弟等人,凡是壓在頭頂的,他都多多少少都揣摩了解過。
他和濟王不熟,卻知道此人很傲,天生有一塊硬骨頭,母妃外祖一族之死也沒能讓他做低伏小。
此次投敵,大幾率是魏景先伸出橄欖枝,他才接下的。
好端端的,魏景怎麼突然就在這節骨眼招降濟王。
“必是那人再次泄密,魏景決定招降魏欽。魏欽考慮過後,決意投之。”
“儲竺不知何時露了破綻,被魏欽順勢除去!”
環環相扣,所有疑問迎刃而解,他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安王臉頰肌肉微微抽動,神色猙獰。
衛詡看安王:“可是郭淮陳昂等人,俱已追隨你多年,出生入死,何止一次?”
最艱難的時候都緊緊守衛,更何況如今?
這點安王當然知道,他緩緩道:“謹之,還有一人,乃半途收攏。”
“你是說,徐蒼?”
“沒錯!”
安王重重一擊案,目露戾光:“那徐蒼,從前是那魏景帳下大將!”
“可那徐家僅存的族人,仍在冀州。”
徐蒼確實嫌疑最大,但疑點還是有的,要知道徐家人還在安王勢力下生活著。
殺錯了人,損失一員大將,這還不嚴重的,萬一讓那細作繼續潛伏,才是最大問題。
安王自是清楚:“我先使人細細查探一遍。”
他叮囑衛詡:“近日排兵布陣,莫要單放徐蒼。”
“這是自然。”
衛詡應了,既說起排兵布陣,待安王召心腹進來密語罷,他道:“齊王兵力已勝我方,後續戰事隻怕不易,需多多謹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王眉心已現一道淺淺的折痕,他攢拳:“確實如此。”
……
前方戰局風雲變幻,後方的平陽,諸政務卻已理清,邵箐閒了下來。
她接到了魏景的信。
濟王率十五萬徐州軍投奔,兵不血刃,形勢逆轉!
懸起已久的一顆心終於回落,她大喜,抱著已滿了周歲的小閨女轉了幾圈,重重親了親小胖臉,“姁兒,阿爹穩占上風了呢!”
姁兒並不知穩占上風啥意思,她卻知曉阿娘很高興,使勁拍了拍小白爪子,“爹,爹爹!”
在邵箐不懈努力之下,小家夥喊爹爹很清晰了,魏景回家聽了,必定很歡喜。
非常振奮人心的一則捷報,但美中不足的是,楊舒受傷了。
而且據魏景信上所述,傷得非常重。
“元兒,你說你表兄如何了?”
跪求佛祖,虔誠祈願,終如願以償,孫氏喜極而泣。隻她來不及高興,擔憂就立即占滿心頭。
楊舒,她亡姐獨子,僅存的唯一血脈。感染、炎症,戰場兵士致死的往往不僅是傷,楊舒雖不是尋常兵卒,可眼下這夏日炎炎的。
孫氏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握著女兒的手,“元兒,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你表兄?”
“不,我隻是問問,不去也無妨,子明他……”
隻她何嘗不知此事不妥,壓抑不住說出後又連連解釋,眉宇間化不開的隱憂。
“阿娘,我問問夫君吧?”
邵箐安撫輕拍。
她知道孫氏的心思,也知道孫氏的顧忌。
軍營確實閒人免進的,一乃軍中防務,二為她們安全。但若能逢戰局穩定安全無虞,又逢特殊情況,也不是不能特殊對待。
邵箐本人就不止去過一次。
與孫氏相逢以來,孫氏慈和,極疼惜她,雖始終和生身之母有些差彆,但不得不說已處出了親情來。孫氏數年如一日,隻一心一意照顧女兒外孫,從來沒提過什麼要求,如今難得有個希冀,邵箐怎麼也得幫著問一問。
問一問,能去就去,不能去就囑托魏景多多關照。
邵箐提筆,細細詢問了楊舒傷情,囑咐魏景照顧些,又將問方不方便前去探看?
平陽和前線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和加急公文一起飛馬送出,次日入夜便到了魏景手裡。
接到妻子的信,魏景自然是歡喜的,但急不迫待拆開一看,他微笑滯了滯。
信大半是寫楊舒的,足足一頁半的紙,平時大篇幅問候他關心他的縮成了半頁紙,姁兒也忘了寫了。
又是具體傷情,可嚴重到什麼程度?還能不能走動?末了,還問,方不方便探看?
還惦記著探看?
魏景麵無表情,提筆蘸墨,戰場刀兵無眼,如何能探看?
隻筆尖剛觸及紙箋,卻頓了頓。
其實是可以的。
徐州軍投來之後,形勢立時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