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強行被推開的門猛地撞上了牆壁,有人急衝衝地闖了進來。
“阿藺!”
居然是秦駿。
秦駿的身影才剛一出現,原本在卡座中穩坐了許久的商洛曄,就直接站了起來。
他身量極高,脊背勁挺,視線便居高向下地冷冷地覷向秦駿,目光似劍如冰。
秦駿麵色焦惶,直到看見藺空山本人時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急.喘著,問。
“你沒事吧?”
藺空山側身向前,抬手輕輕按住了身旁男生的臂彎。
他看向秦駿,麵色沉靜而淡漠。
“你為什麼會來?”
秦駿仍在低喘,似乎是很匆忙地剛剛疾跑過來。
幾天未曾公開露麵,原本正值事業上升期的秦駿現下卻似是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他那原本就冷硬的五官愈加顯得骨相鋒利,帶著一種形銷骨立的頹憊。
他不得不緩了緩,才把話說完。
“我收到消息,才知道有人要對你不利……你還好嗎?”
從秦駿的角度,他一眼就能看見藺空山拉住商洛曄的手。
那是個再明顯不過的維護姿勢,更刺得秦駿本就隱隱發紅的眼睛更為生疼。
但對著藺空山,秦駿還是強壓下了喉嚨間的腥氣,向人解釋。
“陳風找的安保和我的保鏢認識,我晚上突然得知,陳風拿錢差使那些保安,要對你動手。剛剛我匆忙趕到,正好撞見其中一隊保安在找人,他們一開始還不想承認,但我看到了他們拿著的,正是你的外套。”
“後來我才逼問出來,他們還在找你。那條巷子裡還有彆家在營業,我聽到這家KTV前台在討論,就找了過來。”
秦駿緩了口氣,繼續道。
“我遇見的那隊人已經被我罵退了,但他們說還有一隊保安,所以我怕,你會有事。”
雖然秦駿說得匆忙倉促,但情形已經相當明了。
顯然,陳風派來的兩隊人,一撥在正門和商洛曄的保鏢起了衝突,被報警處理。
另一撥則被藺空山甩掉,又正巧被秦駿給撞上了。
秦駿剛剛說完這些,商洛曄就冷冷地開了口。
“原來他們都和秦二少認識,還任你調遣。”
一聽他這漠然卻冷嘲的聲音,秦駿立時死死地盯向商洛曄,雙眼瞬間就漫開了猩紅得血色。
他看商洛曄的眼神再不像上次兩人衝突時的猝然倉惶,反倒強壓著一種滿是怨憤的恨意。
但這股惡恨並未當著藺空山的麵直接爆發出來,秦駿沉喘著吸了口氣,啞然切齒道:“閉嘴。”
他說得一字一句,似是在強行壓下心中的怨懟。
“這是我和阿藺的事,你有什麼資格過問?”
商洛曄的眸光微沉,冷覷著秦駿的視線愈發寒厲。
兩人之間的氣氛已近劍拔弩張,似乎一點火星就直接能引爆整個炸.藥桶。
而在如此緊繃的時刻,卻有一個溫湛的聲音直接打破了這僵持的對峙。
“秦駿。”
藺空山淡然開口。
他再沒叫從前的“秦老師”,仿佛從稱呼開始,已然徹底地斬落了和這人的所有舊事。
這次秦家事畢,一切也該有個了結。
“我和你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關聯了。”
秦駿心口猛然錐痛,整個人都似是被衝擊得彎僂了一分。
他啞聲道:“之前害你過勞暈倒的事,我還沒向你道歉,真的……對不起。”
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秦小少爺此時再無之前的恣意任性,幾乎語無倫次地,他翻來覆去隻想儘力表達一點歉意。
“對不起,我知道我已經沒資格這麼說,但我還是想和你道歉,我再也不會這樣,讓你受傷害,以後我一定會改……”
此時秦駿沙啞聲線裡的誠切悔意,與他之前的飛揚跋扈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再加上他那過分瘦削的麵容,更是讓人難以不為之動容。
他到底是個靠臉吃飯的藝人,在外形上仍舊擁有著優勢。
隻是聽著這話的人,卻從未受到過任何外因的影響。
藺空山淡然的神色毫無波動,隻在秦駿嘶聲說出“我會改”的時候,才開了口。
“不。”
他說。
“你不會。”
這簡短的幾個字便輕易地止住了秦駿的聲音,仿佛直接掐住了他的喉嚨。
室內一片肅寂,藺空山就在這種安靜中開了口,嗓音溫淡。
“有些事,的確會變。”
在屋內其他兩人的注視之下,青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
隨即他就抬手,解下了襯衣外的那條領帶。
即使在曆經了如此多鬨亂之事的今晚,藺空山的衣著依舊妥帖挺括,配上那副金絲細邊眼鏡,更顯得他本人十足的矜貴雅致。
仿佛藺空山此刻並不是站在隱蔽KTV的小型包廂裡,而是正要去參加一場極重要的大型講演。
但此時,美麗的精英青年卻是自己解開了胸前的那條領帶。
這種似在解除什麼防護的動作,讓人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早已在看時屏住了呼吸。
就連原本僵滯的室內氣氛,都在無形中被染得有些難言微妙。
藺空山的動作很利落,領帶很快被摘落在了他的掌中。那是條天青色的領帶,低飽和的淡雅青綠中染著些許素冷的灰色,搭在青年的指間,更顯得他的膚色皎淡冷白。
他說。
“比如,我終於學會了給彆人打領帶。”
剛剛回神的秦駿不由猛地一僵。
這是秦駿提起過的要求。
在藺空山做藝人助理的那些時日裡,秦駿不止一次地想過要讓對方幫他打領帶。
雖然秦駿的穿搭有服裝師負責,就算服裝老師不在,日常隨行的其他人員也會幫忙整理,這點小事實在沒必要去勞煩工作最繁忙的藺老師。
但秦駿執意堅持的話,也沒人能說什麼。
隻不過極近萬能的藺助,也並非真的是全能全知。
在打領帶這件事上,藺空山就隻會給自己係,卻沒學過給彆人係的手法。
所以秦駿的這個要求始終沒能被實現,秦駿也曾提過,讓藺空山看教程去學一下。
但因為藺空山實在太忙,幾次都無暇成行,這事也就此擱置了。
直到現在,秦駿終於明白了自己當初的要求有多麼自私任性。
但藺空山卻說。
——他學會了怎麼給彆人打領帶。
藺空山拿著自己的那條領帶,側過身來,抬手,將素冷的青色輕輕繞在了商洛曄的頸間。
這個舉動太過出人意料,商洛曄明顯頓了一下,想來是沒有料到。
遲了一拍,還冷著臉的男生才微微低頭,傾身。
更方便了藺空山接下來的動作。
商洛曄穿的是正肩風衣配淺色襯衫,他今天並未自帶領結,前襟便有些寬鬆,淺色的領口下還沾了一滴血漬。
那是剛剛額角受傷時,不慎濺落上去的。
藺空山將自己的領帶繞在對方頸側,細致地放置妥帖,撫平淡褶。
便用那抹青色,完美地遮去了原本的血痕。
兩人站得極近,商洛曄即使前傾,依舊比對方高出一些。
他垂眼,便能看見青年低垂的長睫。
商洛曄早知道,藺空山的眼型很漂亮,杏圓的眼睛獨在尾廓微微上翹,垂眼時眼尾線條流暢如翼,襯著密匝匝的睫毛,更是翩躚欲飛。
讓人極想去碰一碰。
去染上獨屬自己的豔澤桃緋。
而在那長睫之下更豔的軟麗潤澤,就好像連看一眼都是考驗了。
但真正直懾心臟、讓人宛若心瓣被電流穿過的,卻是那皙白指尖在頸間的動作。
領帶繞纏,圈落在了商洛曄的頸側。
那素淡的天青本是冷色,卻仿若比桃胭盛緋更為明豔。
惹眼,醒目。
再合心中意不過。
領帶不同於旁物,是衣飾,更是意義殊異的贈禮。那含義讓人不消細想,已然心跳如擂鼓——
商洛曄凝看著那束圈,竟也怔慢了一瞬,才回神聽見青年的聲音。
“抱歉。”
藺空山已經係好了領帶,仔細端詳過一眼,輕聲說。
“可能不太熟練。”
商洛曄喉結微滾,卻回以微沉低聲。
“很漂亮,完美的溫莎結。”
兩人的這所有動作,都全在室內另一個人的麵前進行。
不過他們卻沒有被打擾到分毫半點。一旁的秦駿,早已經徹底地溺沒在了怔愕之中。
直到藺空山打理完成,收回了手,他這時才看回秦駿,繼續了自己剛剛的話。
“秦駿,有些事的確會變。”
“但有些人,永遠不會改。”
秦駿這時才勉強回神,但他此刻聽到的,卻是那比誅心更痛的言問。
“比如你。”
藺空山斂了神色,眉眼間再無溫和。
他其實是極清冷的完美容色,一旦沒了笑意,就會生出很強的隔閡感,如在寒巔雲端,讓人隻覺疏冷至極。
“陳風對你唯命是從,會瞞彆人,唯獨不會瞞著你。他下了藥,你就立刻趕到。”
“所以你來,是想做什麼?”
藺空山原本隻以為那是迷藥,直到聽了商洛曄的推測才想到可能是助興品。他亦反應了過來,如果是迷藥,對方完全沒必要費力找這麼多人來圍堵。
那倘若當真是助興品——
“你想來英雄救險麼,還是分一杯羹?”
這話讓秦駿直接麵色慘白:“不是,我沒有……”
他倉惶地發現,藺空山好像完全不再會信他。他努力地,卻已經根本不知道該要怎麼辯駁,幾近語無倫次。
“我怎麼會對你做這種事?阿藺,你和我一起長大,我不可能,真的,我發誓,我以我媽媽的名義發誓——”
藺空山垂眼。
聽到秦駿叫出那個稱呼時,他到底還是收回了漠然的視線,隻淡淡開口,截斷了對方。
“我很感謝秦阿姨。”
秦駿的母親同樣姓秦,比起常年經商在外的丈夫,她才是自小看護著兒子長大的人。
同樣也是,幫過藺空山的那個人。
“沒有她,我媽或許都沒法下葬。”
藺空山嗓音平靜,說出的話卻同時驚怔了室內的兩個人。
商洛曄不動聲色地皺眉,他在意外於這件事的同時,卻更心驚於青年此時的神情。
不是悲傷,不是憤惱,不是被觸及舊傷時的隱忍痛苦。
那是極致的疲倦之下,掩藏著早已心灰的麻木。
而一旁的秦駿神色則是更加顯而易見的痛楚,為母親,也為眼前人:“阿藺,你知道的,我媽媽她,她很喜歡你……”
“秦阿姨走之前,專門托付了我照顧你,”藺空山說,“所以我簽了合同,做你的助理三年。”
“現在時限已到,以後的路,你可以自己走了。”
藺空山最後正視了秦駿一眼。
“如果秦阿姨知道,也會欣慰於你的獨立。”
秦駿卻是徹底地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