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他聲如蚊呐,那些字幾乎是從窒息的喉嚨裡擠出來。
“所以你走……是因為三年時間到了?”
藺空山沒有遲疑,亦沒有轉開話題。
他直接給出了再明確不過的答案。
“是。”
秦駿站在原地,卻仿佛已經被砸進了地心裡。
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根本毫無機會——這從來不是錯過的感情,而是早該了結的累贅。
秦駿期許被原諒的前提是“藺空山也被他打動過”,在感情這條路上總容易被寬諒,可以幸獲一次重來的機會。
但其實從最初就沒有這種事。
他在藺空山心裡什麼都不是。
他充其量隻算一個曾經的上司。
還根本不稱職。
秦駿忽地想起,之前自己拍戲時,曾經被道具砸傷過手指。
那次傷得很嚴重,秦駿的指甲整個從根部變色成黢黑,痛得他撕心裂肺。
當時他都以為自己的手指會永遠好不了了,藺空山卻說不會,受傷的指甲會繼續生長,慢慢脫落,到時把這淤痕剪掉,就會恢複如新。
後來秦駿果然養好了手指,他現在甚至已經忘掉了指甲青黑時的疼痛,卻還記得舊淤終於能剝掉時的,那一瞬的極致舒暢。
而現在,對藺空山。
秦駿就是他那終於可以擺脫掉的累贅。
秦駿幾近搖搖欲墜。
原來藺空山的離開不是因為發現了他要告白,甚至不是因為差點猝死的過度勞累。
隻是因為,三年的時間到了。
——對秦駿,藺空山完全沒有過任何額外的情緒。
他隻是按照約定,如期走人。
甚至就在幾日之前,秦駿還剛從逼問下得知。
當初藺空山剛剛畢業,簽訂合同時那極為明確的“三年時間”,都是秦誌剛主動定下的。
藺空山原本可以留得更久,以他的學曆和才能,甚至可以在秦氏的職務中自由選擇。但秦誌剛挑剔且戒備,為了嚴防藺空山仗著自己和秦家公子熟識,日後得寸進尺。
秦誌剛隻肯給出條件最為苛刻的短期合同。
真正絕情負義的,從來都不是藺空山。
他早已毫無折扣地還完了那份恩情。
從來是秦家辜負了他,是秦駿自作自受——
在這事實的猛烈衝擊之下,秦駿神色恍惚,甚至再沒爭辯自己為什麼會來的原因。
他也終於,徹底地死了心。
秦駿心如槁木死灰。而屋內的另外兩人早已再未將他理會。藺空山又抬手幫身旁的男生整了一下衣領,見人額上傷口沒再滲血,才稍稍放心。
就在此時,等待已久的報警也來了回音,商洛曄收到了保鏢的電話,藺空山也收到了短信回執。
警車已經開到了慕色酒吧的門口。
雖然警察要先處理商洛曄的保鏢和陳風那隊保安起衝突的事,不過藺空山已經準備下去,打算把酒吧開業當天使用違.禁.藥物的事上報給警方。
他還從商洛曄那裡,要來了那份保安商量說要堵人的錄音,準備一並上交處理。
藺空山沒打算讓商洛曄再跟去酒吧那邊:“等下我去處理,你先去包紮傷口吧。”
他清楚,之前商洛曄要等報警有消息了再去醫院,是為了防止陳風還派了其他人圍堵,會在途中對兩人不利。
現下警察已經來了,弟弟也終於能安心去處理傷口了。
商洛曄點頭應了,隨即抬手脫下了風衣,要把外套給藺空山披上。
卻被對方拒絕了。
“今晚不冷,”青年蹙眉,“但你是傷患,不能受風。”
他又道:“而且警察已經來了,說不定我的外套還能拿回來。”
商洛曄看了看他,沒再堅持,把風衣穿了回去。
不過在藺空山準備離開下樓的時候,卻被叫住了。
“稍等。”
藺空山回頭,就見商洛曄單手解下了外衣右臂側邊的黑色係帶。
那是風衣上裝飾用的飄繩,可以完全摘取下來,摘下後就是一個長條的束帶。
商洛曄利落地將整條係帶捋平、對折,調整成了合適的長度,旋即,他就站到了藺空山的身後。
藺空山不由微怔。
接著,他就感覺到頸後的領口微動,肩上傳來了一點暖意。
是身後的商洛曄抬手,把掌中的黑色係繩當作領帶,繞放在了藺空山的頸前。
藺空山穿的是襯衫,又沒有外套,他把領帶給了彆人,胸前難免會顯得有些空蕩。
但他給出領帶是為了給商洛曄遮住血痕,藺空山也未曾料想,對方還會有這番舉動。
為他重又打理周整。
且剛剛藺空山給人係領帶時,是站在了對方身前。
但此時,商洛曄卻在他的身後開始了動作。
商洛曄原本就比藺空山高出許多,現下他的手臂自後方伸過來,已然是一個近乎將人直接擁攬入懷的姿勢。
隨即,藺空山就被商洛曄的聲音喚回神。
“覺得溫莎結麻煩的話,可以試試這種手法。”
藺空山垂眸,就見男人用長指捏著領繩,在自己胸前放慢了動作,每一步都足以讓他細致看清。
“翻轉過來,在這裡減少一個纏繞的步驟,最後成結會同樣端正。”
藺空山低頭看的,是自己身前的領帶。
但在他看不到的頸側,男人筋絡分明的手背與他那纖皙的脖頸,已然明顯地襯出了對比。
兩色分明,卻又奇異的毫無違和,反而更顯十足張力。
與他們此時的體型對比,觀感也有近似。
藺空山並無所覺,他隻看著頸前動作,商洛曄的講解不多,動作卻很是明了細致。
直到讓他清楚看懂了這個手法,商洛曄才終於將飄帶妥帖地係好了結。
“普瑞特結,”他說,“會快捷一些。”
藺空山早知新上司的專業能力很強,審美和衣品都很好,隻是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會專程為他做出大有助益的講解。yushuGU.
他輕聲道:“謝謝。”
商洛曄已經收回了手,轉到他身前,聞聲看了他一眼。
“不用。”
接著,商洛曄又單手摘下了自己風衣上的胸針。
他將那枚胸針彆在了藺空山身前,那剛剛被打好的領結上。
風衣上取下的裝飾飄帶到底比不上正經的領帶那麼服帖,但經過商洛曄這麼小加綴飾,藺空山頸間的領帶就顯得精巧了很多,極是美觀彆致。
加了胸針的係繩,再不會顯得形製奇怪,還和商洛曄曾經帶過的那種波洛領繩有了幾分相似。
等到藺空山出去,旁人看見,也隻會全然讚歎。
藺空山看到那領帶的最後成型,又微是一怔。
他再度感知到了商洛曄那強到近乎天賜的審美能力。
就連一貫麵色罕少波瀾的商洛曄,看向那自己親手係好的領帶,冷眸中也淌露出了一分滿意之色。
他們彼此,係上了對方的領結。
兩人安然相處時,完全沒有在意屋內還剩著一個人。
而神色恍惚的秦駿,也全程目睹了整個過程。
後知後覺地,秦駿意識到。
商洛曄是在教藺空山自己係領帶的手法。
明明商洛曄才是上司。
他卻完全沒有要求藺空山為他服務。
可他得到的卻遠超想象——
藺空山總是惹人親近,但真正熟悉他的人會知道,他其實是個相當冷感的人。
那種薄淡的疏離感讓人迫切地想要確認他的心念,確認他的目光還有沒有停留在自己這邊。
直到現在,秦駿終於目睹了青年的破例。
為的卻是那個秦駿記恨至深的男人。
秦駿的想法,已經無人在意,那邊,商洛曄的手機又響了一回。
是保鏢打來,說警方詢問的事。
商洛曄掛了電話,對藺空山道:“你先去酒吧,我給KTV算一下賠償,就去醫院。”
藺空山點頭,又看了看男生額角,叮囑了一聲小心,才下樓離開。
不過等藺空山走後,商洛曄卻沒有立刻出去。
他站在包廂門邊,反而抬手,帶上了門。
屋內,此時隻剩下了兩個人。
空氣一時有些凝滯,連之前鏖戰許久的隔壁都沒了動靜,包廂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商洛曄冷漠抬眼,看向了秦駿。
他眸中的溫度已然全數褪去,隻剩一片森森的寒意。
秦駿的手機也又響了一回,仍是陳風打來的。
但他看都沒看,就直接按掉了。
秦駿站在燈下,仍然有些渾渾噩噩。
他低喃似地問。
“為什麼我不可以,你就行?”
商洛曄對秦駿已經連正眼直視都懶得看,不過聞言,還是施舍般地,回了一句這個疑問。
“因為我給管理股,二十薪和年終分紅,你給他三年每月五千。”
他還補了一聲。
“稅前。”
“……”
被這種漠然輕視的態度所激惱,已經恍惚了大半天的秦駿霎時重新燒起了火氣。
他的眼底泛起血色。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他不接受職場戀愛,”秦駿近乎裂眥嚼齒,一字一句的質問,要去剜心彆人,“你以為,你就會有資格嗎?”
但這次,商洛曄居然沒有回懟。
好像已經不打算再浪費時間,和他再有口舌的爭論。
商洛曄直接拉束好了自己的外套風衣。一般想要活動輕便,都要脫下外套,他卻反其道而行,不僅拉好外套,還係全了最上方的那個風衣扣。
把那條天青色的領帶,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裡層。
隨即,商洛曄才抬手,用掌心捏動了一下自己的指骨。
那修長有力的指節間,發出了讓人牙酸的咯哢響聲。
“彆廢話。”
他冷漠開口,直接朝秦駿一抬下頜。
“來。”
假如商洛曄再年長十歲,他或許會有更多更成熟穩重的處理方式。
當然哪怕是現在,商洛曄也能想出許多種不同的解決方案。
但二十歲的商洛曄,隻會選擇其中一種——
最直接了當,最凶殘粗野的那個。
“砰哐!!”
商洛曄絲毫沒有留力,他的拳頭第一下就正正砸在了秦駿的鼻梁上。
骨骼的猛烈碰撞,發出了比方才捏手指更讓人牙酸百倍的重響。
——他結結實實地把秦駿暴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