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推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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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其實真正的事實,與商洛曄的設想還有些差距。

——真相甚至比他所想的更加殘忍。

在藺空山低慢的解釋中,商洛曄終於得知了當年的實情。

在與宋仁斷絕了聯係、遠走他鄉之後,藺空山的媽媽原本已經下定了決心,獨自去開始新的生活。

起初,藺幽蘭也並沒有那麼脆弱。

其實聽得出來,藺幽蘭是那種更傾向於自我消化的性格。

同樣的事換做是不同的人,或許會有完全迥異的應對。

比如麵對欺騙和出軌,有人會選擇和朋友一起,痛罵人渣,喝個爛醉。

但藺幽蘭卻選擇了獨自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甚至為了避免再過多回憶起那些過往的傷心事,藺幽蘭與之前結識的許多朋友也慢慢再沒了聯係。

但懷孕生子這種事,能瞞得過彆人,卻終究瞞不過自己的父母。

藺幽蘭當初懷孕時年紀太輕,甚至都沒敢告訴家裡。

而且她那年正好在讀大四,雖然一整個寒假都沒有回去,父母也隻以為女兒一直在忙碌畢業和找工作的事宜,並沒有真正起疑。

等到藺幽蘭的父母真正得知女兒未婚先孕的事情時,藺空山都已經出生了。

父母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難以置信,以及被隱瞞了這麼久的失望與怒意。

但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女兒被這樣欺騙,又遭了這麼大的罪,父母也不可能不心疼。

而且在真正見過小藺空山之後,外公外婆也不可能再狠下心來。

因為這個孩子,真的和他媽媽長得太像了。

稚嫩的嬰兒其實是很難照料的,雖然比起愛哭鬨的其他孩子,小藺空山已經相當省心。

但單親媽媽在養育嬰兒的同時還要工作賺錢,一個人著實很難顧全這些。

最後,還是外公外婆前去照顧起了女兒,也同時幫忙帶看起了年幼的藺空山。

藺幽蘭原本選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但為了照料女兒和外孫,尚未退休的外公外婆卻需要在兩個城市之間來回奔波。

兩人也上了年紀,身體漸弱,實在很難吃得消這種顛簸。

而且後來,藺幽蘭又通過了家鄉一所初中的考試,成為了一名有編製的音樂老師。

於是之後,一家人就搬回了老家,那個他們生活已久的城市。

雖然小藺空山的出現有些突然,不過藺家對外隻說藺幽蘭結婚後離異,才有了一個孩子。

舊交們顧及藺家人的情緒,也沒有過多提及。

這件讓藺幽蘭最擔心的事,起初其實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於是藺幽蘭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裡,再加上新的工作也很順心,藺幽蘭漸漸便也走出了之前的陰霾。

過往似乎已經全然過去,生活亦在日漸好轉。

藺幽蘭也沒打算再和誰結婚,她隻想好好地孝敬父母,穩妥地將孩子帶大。

隻是藺幽蘭的確長得太好看,即使帶著一個孩子,依舊難以勸退那些接連不斷的求愛。

有編製的老師本來就是婚戀市場裡的熱門選擇,就連有些年長的同事,也會不斷地追問藺幽蘭,準備什麼時候給孩子找個新爸爸。

雖然藺幽蘭一心拒絕,但類似的事情始終沒有完全消止。

在藺空山七歲那年,藺幽蘭又拒絕了一位男同事的求愛。

追求者仗著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對藺幽蘭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卻也依然無果。

男同事求而不得,最後竟是惱羞成怒,開始了對藺幽蘭的暗中攻訐。

那個追求者還去打探起了藺幽蘭之前的事,單親媽媽本來就容易遭受非議,對方後來還直接散布謠言,開始辱罵藺幽蘭是小三,孩子也是偷偷生下的,所以才會這麼多年一直沒被他的父親承認。

小城鎮裡本就是熟人社會,有點什麼流言蜚語都會傳得飛快,兩人又是在同一個單位,沒多久,整個學校就都傳遍了這件事。

而藺幽蘭當年被騙的事,原本也很難去真正解釋清楚。

如山的謠傳之下,藺幽蘭遭受重壓,原本做得好好的工作也很難再繼續下去。

她已經瀕至了崩潰的邊緣。

但真正壓垮藺幽蘭的,卻是另一件事。

當時謠言漫天,藺空山的外公外婆也同樣受到了影響。

而外公在和人爭辯時,因為過於激動,突發心梗。

等送到醫院時,他的心跳已經徹底地停止了。

藺空山的外婆之前就患有冠心病,夫妻兩人中,原本她才是身體更弱的那個。

本來老兩口共同生活彼此扶持,日子還算是安穩。

現下,卻忽然遭遇了這麼大的突發災厄。

外公被安葬之後,外婆的身體也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而經受了接連打擊的藺幽蘭也因為過分的非議,最終被迫辭去了學校的工作。

原本已經走上正軌的生活,卻忽然被摧滅得粉碎。

兩年後,在藺空山九歲那年,他的外婆也去世了。

藺幽蘭再度離開了家鄉,帶著藺空山去了那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九年前,剛剛被人渣欺騙拋棄的藺幽蘭原以為,不可能有什麼事比那時的生活更糟糕了。

可是這一次,她才真正麵對起了人生中那徹底長夜無明的絕望。

雖然積蓄微薄,但藺幽蘭已經無法繼續需要連續到崗的工作,她也逐漸變得開始不想見人,最後隻靠給私人當鋼琴老師,來勉強維持生計。

便是那時,她與秦駿的媽媽因為鋼琴而結識。

除了家教授課,藺幽蘭很少會外出。

她變得沉鬱,麻木,活得如同行屍走肉。

也是這時,藺空山發現。

他的媽媽開始了自殘。

藺幽蘭的自殘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幾乎在隨時。

她可能上一秒還好生生的,下一秒就忽然沉陷在了難以控製的自我厭惡。

家裡所有的尖銳物品都已經被嚴嚴實實地收了起來,可是藺幽蘭單隻是拿著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竹筷,也可以磨尖頂端、或者直接掰斷。

然後用那帶著碎茬的橫斷麵,毫不手軟地直接插進自己的血管。

一次又一次,年幼的藺空山已經從最初的驚魂愕然,變成了能熟練地麻木清理會出現在家裡各個角落的血跡。

十四歲那年,藺空山剛上高一。

而他的媽媽,也在一次自殘之後,因失血過多而救治無效,玉碎珠沉,就此去世。

那一年,藺空山還是全市的中考狀元,關注他的目光很多,而在他媽媽死後,各種閒言碎語也一樣很多。

整個高中三年,藺空山幾乎都完全地遊離在人群之外。

他從此再也不是老師和其他家長眼中那種傳統的好學生,在學校裡,有人惡意編排了他的媽媽,藺空山當天就沉默不語地找上了那人。

藺空山直接在走廊裡,把人揍得鼻血飛濺,滿地都是觸目驚心的紅痕。

事後處理時,對方的父母都到了校,那人的爸爸指著藺空山的鼻子,罵了他一句“我看你就是有人生沒娘養”。

那天在辦公室裡,圍聚了很多成年人。

可是無論是在場的任課老師、年級主任,還是那位人高馬大的副校長。

那麼多人,硬是沒有攔住一個藺空山。

藺空山掐著那人爸爸的脖子,硬生生照著成年人臉上,結結實實地砸揍了四五拳。

那天的藺空山,眼神冷漠狠戾到讓人心驚膽寒。

那個罵他的同學,更是連做了幾天的噩夢。

這樣的藺空山,自然被貼上了“叛逆”的標簽。

而他賺錢的思路,也不是課外給人補課,而是去本不該收留未成年的酒吧裡敲架子鼓掙錢。

通宵徹夜的工作,自然也會影響到白日的學習。

隻有在每次考試的時候,藺空山才從來都不會缺席。

而且每一次,無論考題難易,藺空山都會穩居第一。

成績是他自己的。

他憑什麼要滑墜下去?

對這樣一位年級第一,學校的態度也很是複雜且尷尬。

人家的成績擺在這裡,誰也剝奪不去,可是這種對象,就也根本不知道該要怎麼去宣傳,怎麼給同學樹立起好的榜樣。

最後,高三那年,藺空山以省內同分高考狀元的身份,憑借裸分成績被燕城大學錄取。

他走的時候,學校甚至都覺得,終於得以稍稍鬆了口氣。

也是在高中時期,藺空山開始變得冰冷勿近、漠然疏離。

對他的這種狀態,商洛曄其實早也知道一些。

藺空山骨子裡一直很冷漠,隻是為了工作便宜,才會展現出那種讓人本能想要親近的溫和。

而在工作之前,藺空山其實連這種表麵的溫和都懶得去偽裝表現。

但商洛曄也沒全然沒有想到。

造成藺空山如此冷漠的源頭,居然會是這麼殘忍的事由。

“當初那個散布謠言的男同事,後來在過年回鄉下老家的路上,被路上的飛車撞死了。”

藺空山淡淡道。

逆行飆車把人撞死的肇事者,還是當地的一霸,對麵直接把事情整個壓了下去,讓人不敢上告,最後也隻是草草賠錢私了。

甚至連錢都賠得很少。

那個追求者並沒有在撞車現場直接身亡,他還被送去醫院,被搶救了整整兩天。

最後,那人血肉模糊地全身插滿各種管子,在除夕夜熱鬨喜慶的鞭炮聲中含恨不甘地咽了最後一口氣。

肇事者賠償的那些費用,抵去急救的花銷,最後已經所剩無幾。

彷佛為這一條性命,精準地標注出了那卑劣低賤的全部價值。

得知這件事時,藺空山完全沒有絲毫感懷或慨歎。

他隻是冷漠地想。

想那個人怎麼沒有死得更慘一點。

藺空山從來都知道,他自己並不是什麼普世價值裡標準的好人。

他也漸次在商洛曄麵前,展現過這樣一麵。

這回,藺空山對人也並沒有再作隱瞞。

青年垂眼,低聲道。

“對宋仁,我會親手解決。”

講完這麼多,藺空山的神色始終未變。

他似乎仍然是那個永遠冷靜周全的藺助。

但青年的周身,卻無聲地透顯著一種精神窮竭的淡淡怠憊。

隻是藺空山儘管身心悶倦,卻依然脊背筆直。

就好像陳年的寒冰,在消融前的一秒,依舊鋒利冷硬,無聲地抗拒著所有憫憐與同情。

藺空山會向人解釋這些,也沒有其他原因,隻是因為商洛曄開口問了。

商洛曄幫了他那麼多,所以在商洛曄想要追問的時候,藺空山就給出了回答。

這仍然是一種彼此之間的交換。

能清楚地按照價值來量化演算。

所以商洛曄聽完,也沒有再額外地多餘說些什麼。

他隻是伸手為藺空山拿來了要換的家居服,輕聲低緩道。

“很晚了,你累了就休息吧。”

商洛曄知道,那些空泛的言語安慰隻不過是枉費徒勞,甚至隻是說話者在顧自地滿足自我。

那些殘苛而困厄的經曆,落在旁人耳中是故事,對藺空山來說,卻是他一步一步跋涉踏過的血印。

對現在的藺空山,他當下最需要的隻是好好休息。

果然,藺空山也點了點頭。

他的確竭耗了心力,好像連應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接著,商洛曄又問了一句。

“要一起睡嗎?”

年輕的弟弟身體前傾,雙手撐扶住膝蓋,說得很是認真。

“我命格硬,天生能驅散噩夢。”

讓原本沒什麼力氣的藺空山,聽得也不由淡淡失笑。

“不用。”

藺空山知道對方的好意,不過他還是說得輕聲。

“沒關係,你也累了這麼久,早點去休息吧。”

他許諾:“我會好好休息的。”

“至少在宋仁的事了結之前,我不會有什麼差錯。”

這種保證,也是很典型的藺空山式的思維邏輯。

因為還有目標要完成,所以在那之前,絕對不會有其他意外會出事耽擱。

這種話的確很有說服力,但同時,商洛曄也有著自己的隱憂。

藺空山好像自己也在等待著宋仁那些事的終結。

但似乎也沒人知道。

在這一切都終場之後,又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這一晚,商洛曄到底是沒能陪著藺空山一同在側臥的雙人大床上共眠。

唯一能讓人暫且安心些的是,藺空山似乎休息得還好,第二天的狀態也尚算是不錯。

宋仁的結局並沒有讓人等候太久。

事了時,始終關注著這些的商洛曄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所有消息。

宋仁通過各路打點,最終在卷宗提交時得以取保候審,這也意味著他很大可能會逃脫牢獄之災。

這種情況下,宋仁已經有些不敢繼續在國內待著。

但取保期間他也不能任意動作,隨便出國。

這時,宋仁多方探聽過的那些路子終於給了他一點回信。

有人告訴他,隻要肯花錢,就包管能讓他順利出國。

宋仁此時已經是走投無路,孫家對他的打壓始終未見解氣停手,寄給藺空山想要再談舊情的信件也毫無回音。

再留在國內,說不定還會因為後續的證據補全而身陷囹圄。

宋仁一咬牙,就同意了那費用高昂的合作。

為了能成行,宋仁幾乎花光了自己這大半生的所有積蓄,終於得以輾轉出了國。

但出國之後的事,卻完全不像宋仁想象中的那樣順利。

負責他出國安排的接頭人在宋仁上了飛機之後就失聯了,後續說好的轉車行程完全沒有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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