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著和藹長輩式笑容的淩啟玉表情漸漸僵硬。
原來還是有人曉得他的真實水平!那麼問題來了, 既然明白他是個半吊子築基, 為什麼還要朝他拱手!
許是因臉上都帶上了‘你要害我’四個字,眼前本支支吾吾的師侄飛快開始條理有序的解釋起來。
“小師叔,方才那情況下若是拒絕恐怕會惹來眾怒, 您許也瞧出他們精神上似是不大對勁。這牢籠般的死城已經將他們困了太久太久, 我等既已到這城中,也必是要破陣離去,便先應下就是。至於能否做到, 您也說了, 儘力便是。”
秦颯白非常真誠的開口說著。
其實他也隻是偶然聽到師尊與破雲道君交談,方才知曉小師叔這築基期修為的事情。作為大弟子, 總是不經意間聽到或看到些各種各樣的秘密,這也令他十分困擾。
這些困擾暫且不提,眼下最大的問題便是該如何離開這死城!
近日來有善卜卦者開卦得出此城欲解,且伴有大機緣。
卦象一出,各方大能皆推敲卜算後亦認為無礙, 便都都加派弟子趕往。
究竟是何等機緣使得各方皆不肯落於人後,修為尚且低下的弟子們自是無法知曉, 就連那些個大能也僅是模糊談上幾句。
卦象雖說巍盧城困境欲解, 卻也總歸有個’欲’字, 具體是何時, 如何解, 誰人解, 皆不知曉。
隨著進城者越多, 邂留的時日越多,方才驚覺此事怎是一個難字便可解釋得清楚,便是偽半仙器化作的客棧都被擠得隻剩個落腳的地方。
若能輕易破城,怎會有人被困此數百年?
即便各大宗門派遣出來的弟子皆是門中翹楚,施展各種手段,都無法離開這座死城,更莫說是破城。
先不提離開此處與破城,光是夜裡與外頭那黃土狂風相鬥爭,便已折損不少出色的弟子,可以說是用生命去詮釋了什麼叫做有去無回。
秦颯白將關於巍盧城的各種消息都仔細同眼前的小師叔說了一遍,又反反複複提起好幾遍夜裡千萬不能出客棧,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來。
那嘮叨勁,就如同耳邊嗡嗡嗡個不停的勤勞小蜜蜂。
他也不是指望著小師叔真能從裡頭分析出些什麼不對勁,隻是讓對方多注意城中的不對勁,彆的不提,安全才是最重要!小師叔雖然比他大一個輩分,但年紀到底還小,不明白人心險惡,出門在外,可必須得好好照顧著!
明顯感受到被照顧的淩啟玉已經撐不住他那和善的長輩式笑容了。
雖然自己修為不靠譜,但……
唔,也但不出個什麼來,連回宗門都能迷路,他還是安心被照顧吧!
揉著懷中小白兔那似乎有點禿毛的大耳朵,淩啟玉繼續耐心的聽著白師侄的嘮叨,他也覺得安全才是最重要,多聽點,說不定危急時刻,就能用得上了。
這一聽就不得了了!
萬萬沒想到,這師侄嘴巴就跟裝了個科技時代才出現的發電機似,叭叭叭個不停。
同樣意思的話能用不同的語言組成去描述,反反複複數十遍,還不過癮,又換了個角度繼續說!
對方嘴巴累不累他是不清楚,反正他是站得很累了。
於是,淩啟玉隻能趁著對方話音剛落下的時間,迅速開口說道:“我知道了。”
語氣誠懇,目光凝重。
再聽下去,他自己都能背出來!可快放過他吧!
秦颯白很久沒有說得這麼暢快了,平日隻要多說兩句就會被師尊的扇子敲腦袋,與師弟師妹相處熟悉後,才叮囑幾句,師弟師妹們便都尋著借口離開。
眼下終於有個理解他苦心的人出現了!他恨不得說得更仔細,好讓年齡尚小的師叔明白其中危險!
但既然小師叔已經開口,隻能壓下心中的遺憾。
思及對方那方才築基沒多久的修為,便鄭重的開口說道:“小師叔,您不用想太多,先歇息罷,破城的事情交給我們就是!”
淩啟玉還能怎麼說。
他隻能微笑點頭。
作為一個廢物師叔,也隻能微笑點頭。
“對了,瀾江師叔不是跟您一齊出門的嗎?”
兜了好大的圈子,秦颯白終於在離開前把話給問了出來。
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好奇兩位師叔的關係,哪怕前些日子不小心又聽到師尊與師伯們談論起,也絕無打聽的意思!
隻是想著也許瀾江師叔在此許能破城罷。
聽到這話,淩啟玉盯著秦颯白看了好半晌。
這師侄瞧起來不大聰明還話癆的樣子,怎麼感覺什麼都知道點?
又想起現下不知在何處的李瀾江,心中便有些煩躁起來,同時隨口回答道:“他先回宗門了。”
見小師叔臉色不好,秦颯白臉色未變,心中卻覺得明白了些什麼。
約莫是吵架了?
好奇心並不算強烈的他很是貼心,不再繼續問下去。
沒過多久,秦颯白便走出了房間,還貼心的為自家小師叔關上房門。
猶恐會出現什麼意外,還特地讓囑咐師弟師妹在師叔房間門外輪流守候著,畢竟這築基期的修為……
現下外頭那一陣風就能刮走。
留在房間裡的淩啟玉不高興的哼哼了幾聲,邊哼,邊揉著兔子耳朵發泄著心中的不爽。
他道侶都不見了,能高興得起來嗎?
直到無辜的兔子掙紮著豎起自己那禿掉好些毛的耳朵,用那雙通紅的眼眸幽幽直視著他,又控訴般的吱吱吱叫個不停,這才無奈的安撫起兔子來。
喂了幾顆靈丹又塞了根靈草進兔子嘴裡,兔子這才安靜下來。
淩啟玉聽著窗外那呼嘯的狂風,默默的歎了口氣。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許久。
久到窗戶上都印著好些個手印,還傳來敲窗戶的聲音。他身體微微僵硬,視線緩緩移到那又開始印著人影的窗戶上。
思索片刻,他先是把早前那些轉移好陣法的石頭全從儲物鈴裡取出,接著又拿了根不知何時放進去的樹枝,控製著樹枝,漂浮去輕輕敲打那窗戶。
外麵的手印敲一下,這裡麵的樹枝也敲一下。
一應一合。
聲音就沒有停下來過。
就這麼敲了小半個晚上,淩啟玉也累了。
沒再理會外頭究竟是人是鬼還是彆的什麼東西,總歸是進不來的,要是進得來還會跟他對敲半個晚上?
躺在床上的他則開始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雖說他隻是個半吊子築基,甚至可能是這麼多人裡修為最低的,但好歹他是站在科學巨人的肩膀上,看待事物的方向與修真界的修士也不大一樣,也許真能看出些什麼也說不定。
思索著先前遇到那滿屋子的修士,包括在他麵前嘮叨半刻鐘不止的師侄,總覺得好像不太對勁,並不是指精神上,而是彆的方麵。可到底是什麼方麵,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淩啟玉實在是整不明白,也就沒再繼續思考下去,打算等天亮再出去仔細看看這被土牆圍起來的城。
至於夜晚,想繼續活下來,還是得好好在客棧裡呆著。
外頭妖風刮得這麼大,還會拍窗戶引誘人出去,可不是個好去處,總歸不是他這個半吊子築基該去的地方就對了。
他也不打算將整個夜晚都浪費在睡覺上,這樣局勢緊迫的地方,當然是要保持體內靈力足夠充裕!
於是,淩啟玉開始盤腿闔眸運行起靈氣。
以往隻要待他進入那玄之又玄的境地後便會看到四周五彩斑斕的靈氣光團,但今日,他卻看到了些不同的東西!
許是因此處的限製,四周靈氣遍布十分稀疏。
這些暫且不提,就說那靈氣光團,光團確實同以往那般有著各種斑斕的色彩,但裡頭卻摻和著諸多灰色的暗影,隻是瞧著都讓人覺得不祥。
他也不傻。
光團的這般模樣擺明了裡頭有問題!
簡單來說,恐怕靈氣裡有‘毒’!隻是不知道著‘毒’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本想將此事同師侄說一說。
忽就想起來,先前在眾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對勁,可不就是這些靈氣光團中灰色暗影的氣息?
灰暗,又壓抑,像是座座背負在身上的沉重大山。
這下他也不敢聲張了,至少目前是不敢的。
誰知道中了‘毒’的修士會不會被這東西所操控。
淩啟玉方才初入修真界,對修真界其實並不算得上太了解,但他在科技時代的見識,那可就要多得去了!空閒時看的話本不僅有修仙還有超越時代的科技機甲呢!
他的想象力自然比修士們要豐富許多!
一時間,也不敢輕易去觸碰吸收這些有著奇怪灰影的靈氣團,隻在四周仔細的觀察著。
細細看了許久,也得不出什麼結論來,他決定科學實驗一下。實驗出結果,實踐出真理。
當然,不是用自己來做實驗!
他可不會讓自己陷入那般危險的境地,為科學獻身的精神他是暫時沒有的。
思來想去。
最後還是把目光那群放在了幾個尊敬師長的活潑師侄身上。
既然已經沾過這些靈氣了,那就容他試驗一番。
找得出問題自然是好,找不出的話,便尋個由頭讓同門都停止修行,免得被這靈氣中的異樣所累。
且說不定他就真能找出破城的方法呢?
這不,才沒到一個晚上的時間,都尋到靈氣有問題了!
說乾就乾,反正修士也不需要睡眠。
淩啟玉便打開了房門,把宗門裡所有在此處的小輩們都喊到了房間裡來。
掛著那長輩特有的笑容,他親切問候了一番這些年齡肯定比他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師侄們,比如修為如何、近日來修行方麵可有懈怠…諸如此類的各種問題。
扮演一個‘和善’的師叔,他還算成功。
很明顯,畢竟師侄們眼中的忐忑不安,可不就跟上輩子他被老師提問問題時一模一樣!
除了秦颯白還有點茫然外,其他的師侄都很乖,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把師長癮頭的他也沒忘記幾下每個人修為與近日來打坐修行的信息。
淩啟玉問完所有自己想要的信息後,便滿意的點了點頭,從儲物鈴取出了數多個記著記號的空藥牌,每人發去兩個,同時開口緩緩說道:“我近日琢磨出一物,正好可以用來檢驗你們在修行方麵是否懈怠,先將靈氣灌入空瓶中,隨後打坐半柱香的時間,再將靈氣輸入繪刻著紅色標記的空瓶,便同一時間開始罷。”
本還以為需得花上些口舌才能讓弟子們乖乖聽話,誰知話音一落下,弟子們迅速按著吩咐灌好靈氣隨即取出團蒲就地打坐。
那迫不及待的模樣,仿佛隻要落後就會變成課業懈怠者。
畢竟在巍盧城裡的數日,他們確實沒怎去修行,這心裡虛得很呢!
隻有秦颯白還處於滿半拍的狀態,拿著空丹藥瓶,不知在茫然些什麼。
淩啟玉也不缺這麼個實驗體了,招手便把秦颯白喚過來,先是讓對方灌入靈氣進丹藥瓶裡後,才從儲物鈴裡取出自己那石製的研究台,台上還整齊擺放著各種需要的架子與小工具,就是臟了些,布滿灰塵。
這石台可是李瀾江特地為他刻製的,上頭精細紋刻著諸多陣法,大多都是防止爆破、防止被靈力侵蝕。
因著自身研究的特殊性,石台在自然是不能摻和靈力,且上頭的陣法也阻擋了靈力的進入,便使得連清理都需得親手來,往日都是李瀾江來做這事,現下……
懶惰的師叔把視線放在秦颯白身上,笑容溫和的開口說道:“白師侄啊,收斂全身靈氣,幫師叔擦一下石桌與桌上的物件,可好?”
聞言,秦颯白很是無奈的說道:“師叔,我姓秦。”
“好的,秦師侄。”
淩啟玉依舊笑著,看到白…哦不,秦小白師侄已經開始擦起石桌,便把視線投向了手中的丹藥瓶。
輕輕磨礪光滑的瓶身兩下後,便想念起那毛茸茸的觸感。
正想著兔子跑去哪兒了,就見著那兔兒趴在角落那木架子上,警惕的打量著石桌。
他承認,試驗是危險了點。
思索片刻,就從儲物鈴裡找出各種防護法器,往身上掛了個滿,直到感覺足夠安全,才停了下來。
一抬頭,就對上了秦颯白的視線。
……
沒等他開口解釋些什麼,對方又繼續仔細擦起了石台。
專注、認真、且沉默,瞧著總覺得怪怪的。
淩啟玉開口說道:“你就沒什麼想問的?比如這靈氣灌藥瓶?”
這些個弟子也太乖了吧?
連詢問都沒有!更彆說質疑!
萬一他是個壞人假扮的師叔可怎辦?趁著這打坐的時間,掏出寶劍,簡直一刀一個呢!
聽到這話,秦颯白幽幽的抬起了頭,緩緩說道:“上次碰見何師叔,他讓我們以靈氣為球裹住身形,在地上打滾,滾得最慢的課業增加三倍。”
淩啟玉沉默了。
比不過,真比不過。
看來他還真是個和善的師叔呢!
石台很快就被擦得乾乾淨淨。
乾淨得就要反光的那種。
與此同時,半柱香的時間也已過去,弟子們打坐完畢後,非常主動的往瓶子上標好各自的名號,遞給大師兄收好後,眼巴巴的盯著自家小師叔。
目光中的忐忑不安,怎麼都忽略不了。
唉,他們不敢求彆的,隻求課業增加一倍,再多,是真的頂不住了!
道一宗弟子最怕多人外出任務時遇到師長。
畢竟遇師長後,回來就定要麵臨著成倍的課業,還美名其曰,昔日大師兄皆是這般考驗於我。
……
大師兄隻有一個!而師叔師伯有無數個!這般遇見的次數能一樣嗎?
為什麼不讓他們大師兄來擔任這項艱巨的任務?
弟子內心的咆哮師長們自然是知曉的。
但並不打算改。
大師兄可是輕易能比的?
這些事情淩啟玉自然是不知曉的,他隻覺得師侄們簡直太乖了,都不用他安排,就把瓶子整理得清清楚楚!
真心誇讚幾句後,就讓他們都去門外等著。
聽到誇讚的諸多弟子還是很高興的,但見著師叔似乎是要從靈力上開始對比起他們誰人修為精進,頓時又變回忐忑不安的模樣。
課業不能再疊上去了!
這個師叔加兩倍,另一個師叔加兩倍,回到宗門師尊又加個兩倍,他們到飛升前的課業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房門一關。
不知弟子們心中憂愁的淩啟玉就開始哼著曲兒,專心研究起瓶中的靈氣團。
有了早前那數多次靈氣研究的經驗,他一開始還是很順利的,並且顧忌到李瀾江並不在此處,更是謹慎。
果不其然,弟子們的體內或多或少都存在有那灰氣團的存在。
留在此地時間越長者,那灰氣便越多。
待打坐一番後,體內的灰氣也會增多些,所含比例非常少,少到若不是淩啟玉在這方麵還算專業,恐怕都難以察覺出來。
這灰色的氣團肯定有害於人體。
至於是什麼害處,沒有具體的實驗體淩啟玉也看不出來。
也不敢輕易再做什麼融合,他便打算暫時先把那光團中的灰暗靈氣團與天地中存在的彩色靈氣光團分離開來。
這項進行得並不算太順利。
這灰氣團與靈氣融合得十分緊密,仿若天生一體般,簡直難舍難分!
好在沒有什麼是可以難得倒淩啟玉的。
從這方麵辦不到,便科學點!
先把天地靈氣轉化為各大元素,散去元素,可就不止剩下灰團了?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成功剝離出來氣團的那一刻,他迅速把氣團塞進空藥瓶裡,揣好。
接著爆炸聲連連響起。
炸得他渾身的防護法器都泛起波瀾。
同時,四周空間如同鏡像般扭動起來,再一睜眼。
他連著石桌與那炸成花般的丹藥瓶就被幻化成客棧的偽半仙器給丟了出去,措不及防,摔爬在了地上。
懷中丹藥瓶咕嚕咕嚕的轉了好大一圈。
觸到一被滿是泥土分不清原本模樣的靴子,方才停了下來。
“哎喲,好大一禮啊!道友大可不必如此!”渾身狼狽的修士捋著自己那被燒沒了半邊的胡子,邊幸災樂禍,邊開口說道。
同樣狼狽不堪的小弟子無奈的扯了扯師父那破爛的衣服,說道:“師父,你莫要如此。”
說完,小弟子便彎腰撿起師父腳下的丹藥瓶。
聽到聲音的淩啟玉緩緩抬頭,看著那對並不算陌生的師徒,開口道:“道友,好巧。”
……
修士默默退後半步,拎著弟子,毫不猶豫取出符咒。
還沒等他啟動那見鬼的轉移符咒,自己那乖巧的小弟子就一把搶過了那張符咒,語氣很是沉重的說道:“師父,刀山火海我們都去了遍,好不容易回到人間,就不要再去冒險了好嗎?”
修士瞪了眼徒弟,搶過符咒,毫不猶豫往裡頭丟了顆靈石,同時說道:“你小子懂什麼?”
“我不懂,我不懂,你再這般花費靈石,過幾日我們恐怕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去乞討咯!”
小徒弟搖頭晃腦,同時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